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的阿玲在一间高中担任中文老师。她的家庭生活让她倍感沮丧:公公因为瘫痪无法说话,丈夫对她也日趋冷淡。夫妻二人多年来一直尝试怀孕,但情况一直没有得到好转,丈夫的不闻不问更让她感到孤独。伟伦是阿玲的一位学生,他通过中文课对老师产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愫,两人的关系随着阿玲给伟伦的课外辅导产生了变化……
在刚刚结束的第44届多伦多电影节上,这部由新加坡导演陈哲艺指导的电影,成了电影节唯一的一个设有专业评审单元“站台单元”中,唯一一部入围的华语片。这部电影虽然最终没有成为站台单元的最后赢家,但依然得到了场刊3分以上的好成绩,无疑是年度华语佳作。
说起陈哲艺,熟悉华语电影的影迷一定不会陌生,在2013年的华语颁奖季上,以黑马姿态杀出重围,最终取得最佳影片的电影《爸妈不在家》,就是出自他手。而此前,该片还在戛纳电影节获得了金摄影机奖。
要知道,《爸妈不在家》可是陈哲艺的电影长片处女作,虽说电影奖的组委会这样的选择多少带点“一个大导演都不得罪”的意思,但也足以证明陈哲艺出众的导演功力 。与此同时,也把陈哲艺驾到了一个极高的起点。接下来他的作品,必然受到关注,也必然受到更多苛刻的评论。
如今看罢陈哲艺第二部作品《热带雨》,给人的第一观感就是,导演依然让人看到了他的能力,虽不能说有惊喜,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一部优秀的华语电影,可以说今年年底,这部电影必然又将在颁奖季收获不少提名,成为头号种子选手。
《热带雨》延续了陈哲艺上一部作品的风格,依然把写实又略带诗意镜头对准小人物的生活,借助主人公各方各面的感情问题,抒发着导演浓浓的人文关怀以及对生活的思考。电影整体的质感非常好,慢条斯理的叙事节奏和饱满圆润的人物塑造,配合着柔情似水的镜头,让人依稀看见了李安早期作品的影子。
《热带雨》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的家乡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雨倾盆的时刻;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季节,身为中学国文老师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水的冲刷: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久久不得子而愈发疏冷、每天在家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学生对国文课的不屑一顾、以及她和一位男学生的暧昧关系…所有的这些,陪同雨季的到来,让女主人公的心里也越发潮湿。
《热带雨》的母题依然放在人与生活,导演的镜头或多或少的关注了时下社会许多不同的方面,有大有小;大到邻国的不安、人们对中文教育的不重视,小到年青一代父母缺失的问题、老人过世后的家产问题等等。但不管这些方面怎样展开,导演都没有让整部电影显得涣散,相反的,这些支线都更加凝固了电影的中心,为主人公心事的展开提供了更多面相的平台,也让观众看到了新加坡,或者说整个华人世界诸多类似的问题,让人不禁回味自己身边的种种。
另一方面,电影主人公的经历,虽然压抑,但不会让人觉得悲哀。这又一次证明了导演的能力,他没有因为女主人公生活上的经历,就把这个故事讲成一个八点档狗血故事,而是总在适时的时候收住感情,让观众自己体味;生活的心酸和小人物如何面对,自始至终让人有一种可以慢慢沉淀的感觉。
电影的女主人公,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东方女性,或者说东方妻子,在家庭戏上,电影的绝大部分篇章都表现了她如何面对丈夫和公公,除了电影最后去找母亲,全片只是在电话里呈现过女主的妈妈的声音。可以说,她把自己的生活无保留的给予了这个有丈夫存在的家庭,可又因为一直怀不上孩子这层具有东方特色的枷锁,让她一直在家里站在弱势的地位,哪怕在公公去世之后的家产问题上,作为一直照顾公公的她,都不敢做声,一直被迫的扮演着一个“局外人”。
女主演杨雁雁颇有当年杨贵媚的风采,她的表演,恰到好处,虽然不能说惊艳,但足够让人感受到角色情感的起伏,这种起伏,并不是大波大澜的汹涌,而是思思绵绵的悲伤,鉴于主人公本身就是一个内向温和的人物,基本所有的情绪都要收起来,亚洲人的含蓄和内敛,被杨雁雁诠释的恰到好处。
电影的另外一个主人公,学生伟伦,由于爸妈长期不在身边,使得只有高中年级的他早熟且敏感;母爱的缺失,导致了他对中文女老师的依赖,这些让他与老师有了越界的行为。可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再早熟,在面对自己所谓的“爱情”时,还是非常的幼稚;他不懂什么叫恋爱,所以才会在被老师及时止损之后,说出一些可笑的话。男主演许家乐也不是第一次跟导演合作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他对于这个早熟少年的把握似乎驾轻就熟。
电影对于“雨”这个意向,有一种着迷一般的偏执。女主人公心事的转换,总会伴临着雨水的来去,每次在她遇到不顺遂事情的时候,雨水总是不期而至,也许导演是借新加坡的天空,给像女主人公这样性格含蓄内敛的人,一种机会,去抒发她无处宣泄的情感。
电影最后,女主人公终于放下所有扰烦她的心事,回家乡看望母亲。而此时,雨季也终于结束了,回到家乡的女主人公,正巧赶上母亲把雨季潮湿的床单盥洗,并拿出来晾晒。
雨季后的床单尚且要拿出来洗净晒干,更何况经过雨季的人心呢?就如同女主人公的心,在经历这么多的阴晴不定和潮湿后,终于也要拿出来晒一晒了吧?
热带的雨季虽然漫长,但雨季过后,我们每一个人,依然要面对生活;我们终将继续踽踽前行,不会停歇。
毕竟,每天的太阳,终将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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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眼看着2020年的进度条已经用完1/4,整个华语影坛却依然处于彻底停摆状态。同比去年这个时候,春节档《流浪地球》已成爆款,《过春天》和《地久天长》前后上映,《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定档清明;后来,这些电影也都成了不少影迷心目中的2019年度十佳。
我们今天要聊的这一部,同样是诞生于2019年的华语片,陈哲艺导演的《热带雨》。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内观众看到这部电影,它也顺势成了影迷们近期热议的话题。
继长片处女作《爸妈不在家》囊获金马奖最佳影片后,陈哲艺潜心蛰伏了六年,才终于不动声色地孕育出他的第二部电影长片《热带雨》。难得的是,依然不失水准,甚至比前作更为成熟有力;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金马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影片《热带雨》的故事发生在导演的家乡新加坡。正值雨季的新加坡,几乎每天都会有大雨倾盆的时刻;就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季节,身为中学国文老师的女主人公,生活上也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几场“雨水”的冲刷。
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久久不得子而愈发疏冷、每天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学生对国文课的不屑一顾,以及她跟一位男学生的暧昧关系……所有这些,陪同雨季的到来,让女主人公的心里也随之越发潮湿。
有人将《热带雨》定义为“师生恋电影”,自然也情有可原。即便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部电影所呈现的议题远远不止师生恋这么简单;但纵观影史,那些真正经典的所谓“师生恋电影”,也绝对不是仅以此为噱头,比如《钢琴教师》《丑闻笔记》《白色婚礼》《教室别恋》等等。
而在陈哲艺导演心目中,《热带雨》这部电影更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正如他所言,他“并不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这一切,都是人物自身的生存状态,最终牵引出这样一段情愫,他唯有“跟随人物”去往那里。
独家专访《热带雨》导演陈哲艺
采 访 | 看 死 君
看死君:导演好,您曾凭借《爸妈不在家》获得戛纳金摄影机奖、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等殊荣,可以说是一鸣惊人。而《热带雨》作为您的第二部长片,在创作心态和创作条件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变化?
陈哲艺:其实没有,我觉得对自己还是有同样一个要求,如果心态真有改变的话,我可能不会等那么久才拍另外一部。
其实《热带雨》这部电影的筹备,我光剧本就写了三年,比我写《爸妈不在家》要更久。当初《爸妈不在家》写了两年,而这个写了三年。然后就是找演员,找景,筹备,其实也花了很多时间。你想,跟前一部相隔了六年。
所以我觉得,我不是因为得奖,然后有了什么包袱,反而是我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要求。而我对自己最大的要求就是,我是不是能对得起电影中的人物,电影中的故事。
而且最让我担心的就是,你知道,电影这个东西它会永远缠着你的。你在拍完电影之后,它不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它会永远被收录在DVD、电视机或者网络平台上,甚至你坐飞机的时候都有可能会看到。
因此,我在创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我必须要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才行。等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依然相信当年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做到最好的。
看死君:国内观众对《热带雨》的反响非常好,这在您自己的预期之内吗?
陈哲艺:完全没有,完全是预期之外。我们这部电影是在多伦多电影节全球首映,在站台单元竞赛;然后去了温哥华电影节;而第三站是在伦敦电影节展开欧洲首映。但这些都是西方国家,面向的都是西方观众。
直到平遥电影节的亚洲首映,才终于真正面对纯华语观众;他也不是说日本观众、韩国观众,就是纯华语观众。我那个时候非常期待也非常担心,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反响。
这种感觉就跟我之前拍《爸妈不在家》一样,我会担心,它是不是一个非常新加坡的故事,然后国外的华人是不是会有一种同样的共鸣或情感,他们会看得懂我的电影吗?
而且《热带雨》这部电影,其实我自己觉得比我之前的作品要沉稳、成熟很多;但也比之前有更多留白,更多潜台词。所以我很担心,观众会不会看得懂。
我发现现在国内很多电影,都已经完全没有留白了,完全是直白到底。我就在想,现在的观众是不是已经被养到完全不会动脑筋了,根本不愿意去思考。
看死君:您为什么会选择“师生恋”这样一个主题呢?
陈哲艺:我觉得师生恋是其次,一开始最让我着迷的是女主角阿玲这个角色。我想要写的是,一个快到40岁的遭遇中年危机的这样一个女人。不管是在婚姻、家庭还是事业上,她都似乎遇到一种瓶颈。她要怎么去重新定义自己,怎么去重新找回自己,怎么继续走往下的路。
我其实是因为对这样一个人非常着迷,而不是说我要写一个师生恋的故事。我花费很多的时间去了解、去沉浸在这个角色里面,就是跟着她走,然后她带我去那里。
你看阿玲这个角色,她白天教课、辅导、改作业,傍晚回家做饭、照顾老人,然后又要改作业。同时,她还在做一些受孕的医疗,需要打针、吃药、复诊。这个人几乎是完全没有社交生活的。她不像我们很多人,周末会去看电影、会去约会。
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生命已经有那么多的创伤、失落和寂寞;她如果需要温暖,需要有人给他一些关怀,这个人会在哪里出现。他不可能在家里出现,除非是一个鬼魂。
所以他必须是在学校,那只有两个可能性嘛。一是同事,是另外一个老师;二就是一个学生。所以这并不是说,我就是非要拍一个师生恋,因为这个话题太耸动。
我是跟随人物带着我走,然后看她会带我去哪里。但我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其实也并不是纯师生恋,甚至完全不是纯爱情。只是两个寂寥的人,在那个时候都非常需要关怀和温暖。我们每个人其实都需要一种温度,一种陪伴。
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小孩,而学生伟伦是不是他想要照顾的小孩呢?或者说,因为她的老公是跟她完全疏离的,常常都是见不到人,那么伟伦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替代品呢?
至于伟伦,由于父母长期在国外,对他而言,老师阿玲到底是不是他青春期的爱情或初恋,还是一个取代妈妈的人物呢?所以,我想探讨的人物关系其实很复杂,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死君:男女主角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母子,这次则是饰演一对关系不太寻常的师生。这对于他们的表演以及您在执导上有没有一些挑战?
陈哲艺:我对所有的演员,特别是他们两个,在《热带雨》这部电影里比之前在《爸妈不在家》中要更加苛刻。你可以通过电影看到,这次的表演要比《爸妈不在家》细致很多很多。
回想他们上一次跟我合作还是六年前。这六年来,雁雁也有跟很多其他导演合作;而家乐这几年听说参演了一部电视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表演。
对他们来说,这次在《热带雨》中的表演其实非常辛苦。特别是雁雁的角色,非常不好演。至于家乐,他会直接跟我说,你为什么要我喜欢一个老女人,我本身是不会喜欢老女人的。但是我叫他做什么,他还是会做。他一旦沉浸在角色里,就可以完全没有包袱地去往前推进。
我觉得确实有一些尴尬的地方,特别是因为《爸妈不在家》的包袱。家乐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才11岁,他那时从彩排开始就一直管雁雁以及饰演父亲的陈天文,叫“爸爸和妈妈”,到现在都还是这样。
他每次看到雁雁都叫妈妈,因为已经习惯了,而且那个关系并没有随着拍摄完而结束。当年电影很成功,我就带着演员去了世界各地。对于一个11岁的小朋友来说,就很好玩儿,可以出国到处跑,而雁雁真的感觉像是一个妈妈那样的人物。
所以我们在拍摄《热带雨》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许家乐,不要在现场再让我听到一句妈妈,因为对我来说太别扭了。后来有一天,我记得是在收工之后,当雁雁摘掉假发准备回家的时候,家乐就追上去说,我可以叫你妈妈了吗?
因为之前的电影而有了这个包袱,其实既是坏事也是好事。他们虽然是我的演员,但好像已经亲到就像家人一样,我要喊就喊、要骂就骂、要疼就疼、要爱就爱,这个关系蛮特别的。
看死君:影片用了不少笔墨展现文化方面的冲突,而女主角正是教中文的。您能否谈一下目前“中文”在新加坡的处境吗?
陈哲艺:中文,是我这几年蛮关注、而且蛮担心的问题。新加坡现在的年轻一辈,甚至我的一些朋友,现在很多已经完全无法用中文表达自己了,因为已经很少讲中文。
像家乐这样十五六岁的学生,甚至小学生,你会发现他们是完全抗拒或者不懂得说中文的,中文能力非常差。你跟他讲一句中文,他会回你一句英文,这就是一个当下的现状。甚至很多爷爷奶奶,为了要跟孙子孙女沟通,就不得不开始背英文单词。因为孙子孙女都不会讲中文,所以我觉得蛮悲惨的。
华人不会讲中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完全不明白的,而且我对这个事情非常关注。但我并不觉得以后会变得更好,或许只会变得更糟。我跟我太太住在英国伦敦,但我会提出要求,我们在家里只讲中文。
我现在有了小孩,我知道他会在英国长大,不可能有讲中文的环境。如果我们不跟他讲中文的话,他长大之后应该是不会讲中文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没法期望他会写中文,因为你在英国没可能学会写中文,因为环境所致。
而新加坡真的很糟糕,因为他是一个华人居多的社会,七成都是华人,但长期都是用英语交谈、对话,包括做行政文书、工作、Email几乎都是用英文。所以,其实电影里面很多涉及到的文化冲突,都是我这几年通过观察新加坡的家庭和社会,所积累的一些想法与感触。
看死君:这部电影延续了您上一部的主题,家庭、情感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您是如何捕捉这些微妙的关系的呢?
陈哲艺:我是一个非常细致、非常敏感的人,而且我去到哪里都会观察人,不管是他们的谈吐,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的穿着,还是开什么车,涂什么口红,这些都会观察。
所以很多时候,我在造型和美术上都会讲得很细。比如他们做完造型后,我会跟他们说,如果你赚那么多钱,你住这个房子,你会戴这样的手表吗?我会对这些细节非常讲究,让人物丰满起来。我拍电影,其实拍的不是剧情,我拍的是人物。
看死君:能否谈一下“榴莲”在电影中的隐喻?
陈哲艺:榴莲就是这个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我自己很爱吃榴莲。我是东南亚长大的小孩,在东南亚榴莲是“水果之王”。对很多人来说,榴莲真的非常非常臭,味道很重。
而且,其实榴莲也刻划着新加坡跟马来西亚的关系。因为新加坡是没有农业的,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马来西亚进口的。在电影里,老师阿玲的弟弟就是榴莲的供应商。
所以,我在拍课室吃榴莲的那场戏时,我基本上就是把榴莲当成一个禁果在拍,然后想要把它的味道拍出来。我希望这个味道是有被拍出来的。
看死君:影片结尾女主角怀孕了,这是不是给她的一个希冀?
陈哲艺:是的,因为不然这部电影就太黑暗了。你看电影里不是有一个梦境嘛,在梦境里她拥有一个宝宝。这是第一次我们看到阿玲有那么灿烂的一个微笑。你盼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到最后都不给她,那就太残忍了。但我并不是一个撒狗血的导演,所以后面还是有一个留白。
看死君:您的下一部电影会拍什么题材呢?我记得你说《热带雨》是“成长三部曲”的第二部。
陈哲艺:完全还没写,但是有一些想法,我也跟家乐有讨论过,但是他有点不愿意。我第一部电影拍的是他上小学,第二部电影拍的是他上中学,那么第三部……因为新加坡需要义务服兵役,都要去当兵两年,有些是18-20岁,有些是19-21岁,我自己也当过两年兵。
许家乐有一天就跟我说,他要去当兵了,要被关起来当两年兵。于是,我就想要拍一个当兵的故事。但是第一部电影,他爱上的是女佣;第二部电影,他爱上的是老师;那么你可以幻想一下,第三部电影他会爱上谁。
看死君:最后想问你,现在新加坡电影产业是怎样一种状态?
陈哲艺:我觉得蛮悲哀的,有才华的导演很多,但是没有观众支持。我觉得政府还是挺支持,但私人的一些投资很难找。所以我还在考虑,我要不要拍我的第三部。
看死君:一定要拍,我们超期待的。
采访| 看死君;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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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四十,会是什么样子?
有些人会成为人生赢家,事业生活两得意。
更多的人,要承受家庭压力、工作压力、婚姻、孩子……简单的字眼背后,是沉甸甸的真相。
2019年平遥电影节上的爆款——新加坡电影《热带雨》,就向我们讲述一类中年女性的困境。
故事中,迈入40岁的女教师阿玲快被压垮了,工作不被认可、家庭责任大、不孕、丈夫出轨、师生恋……
0 1生活,很糟糕
阿玲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和一个新加坡人结婚多年却无法生育。
为了要孩子,经常要自己朝肚子上打催卵针,定期去医院检查。
原本是夫妻一起努力的事,但几年过后,丈夫渐渐灰心、放弃。
丈夫对阿玲越来越冷淡,甚至连人工授精手术都让她一个人去做。
除了生育任务,阿玲还得负责照顾瘫痪的公公,喂饭、穿衣服、更换尿不湿……
阿玲承担起“妻子”的所有责任,丈夫基本上是甩手掌柜,整天“加班”,实则早已出轨。
导演陈哲艺说,婚姻里,女人选择担当,男人则倾向逃避。
最“爆裂”的场景出现在公公的葬礼上,丈夫的情人和小孩公然现身,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和谐得像一家人。
丈夫没有给阿玲任何解释;第三者无半点愧疚、尴尬,很坦然;其他家人也似乎见怪不怪。
那一刻,阿玲,彻底成了局外人。
不,也许更像是一个免费保姆,负责照顾老人,维护家庭关系。而现在,她应该“功成身退”了。
阿玲的温顺与包容,阿玲的责任感,没有换来公平对待。
这段婚姻里,她没有得到半点尊重。
被背叛、耻辱……在纸钱燃烧的熊熊火焰前,阿玲几近崩溃,但,她最激烈的举动也不过是一股脑儿把纸钱倒进火炉里。
她,依然是隐忍的。——说到底,爆发又有什么用?大概只会换来更多的冷眼和嘲笑。
0 2
工作,也很糟糕
阿玲的职业是中文老师。
在学校里,她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校长、其他老师,还是学生都不重视中文,“不就是中文课嘛”。
阿玲很落寞。
效率至上的国际大都市新加坡,英语才是通向成功的象征。
而在阿玲的老家马来西亚,保留着更多“传统”的华人社区,中文的应用更广泛。
中文,是她的职业,也是她身份的象征,孤独的源头。
导演陈哲艺对“中文”元素的运用太巧妙。
透过中英两种语言的对立,我们不仅看到新加坡教育体制的偏好,也看到“传统女性”阿玲在面对现代社会时分裂的内心世界。
中文,在新加坡教育体系里“流浪”;阿玲,在现实世界中漂泊,被边缘化。
某种程度上,阿玲,就像是我们,不少奔赴北上广深的三四五六七八线女孩。
曾经也满怀希望,曾经觉得可以征服、融入大城市,最终却被现实狠狠教训。
我们身体上成了大城市梦想的建设者,心灵上却是大城市角落里的孤独灵魂。
0 3希望
只有和学生伟伦在一起的时候,阿玲才轻松自在。
父母在外、独自生活的伟伦,也是唯一认真对待阿玲中文补习课的学生。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回家,吃饭,吃禁忌意味十足的榴莲……
她需要丈夫缺席的情感寄托,他需要弥补父母不在场的缺憾。
爱情,成了他们逃避现实的手段。
两颗孤独的心,彼此成全。
师生恋,自然为社会、道德所不容。
但从剧情来说,欲望、禁忌之间的摇摆,正可以帮助我们看清人性的复杂和挣扎。
某种程度上,彻底的沉沦,也拯救了绝望的人生。
最后,阿玲坚决终止了一切。
他们的感情,就像热带的雨,来得猛烈,去得突然。
影片结尾,离婚后的阿玲只身回到马来西亚老家,阴霾灰暗的画面变得阳光明媚。
回到了老家,找到了“根”,阿玲的脸上也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
导演陈哲艺在采访中道出了这个笑容的含义:
“于我而言,《热带雨》就像是一位女性的精致画像,描绘了一位在事业和婚姻上都不被认可的女性如何在路途中发现自己、定义自己。主人公玲不是宿命的受害者,面对这场"战役“,她带着尊严,优雅地展现了沉默有力的韧性。”
《热带雨》是一部值得细细品味和反复观看的电影,平静的画面,克制的表演,缓缓流淌的东方故事让你不难想到李安和侯孝贤。
而我最喜欢陈哲艺导演对台词的构思,词非常非常少,但却用很巧妙很细微的动作、画面、雨声诠释出了人物关系的变化。
影片最温馨的一幕是,一天,因为保姆提前离开,阿玲急匆匆带着伟伦回到自己家,边照顾公公,边给伟伦补习——这个时候,阿玲和伟伦还是纯粹的师生关系。
家里突然来了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久病的公公也被激发出久违的活力。
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温馨得好像一家人。
在这一刻,他们拯救又被拯救,互相给予又收获温暖,暂时从各自的困境中解脱。
生活再难,总会有这样的时刻。
导筒系列专访 导演陈哲艺
10月16日,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荣誉之夜”在小城之春影厅举办,各大奖项出炉,新加坡导演陈哲艺的第二部长片《热带雨》获得三项大奖,其中《热带雨》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迷影选择荣誉,杨雁雁获得最佳女演员奖。
【导筒】带来《热带雨》导演陈哲艺专访,走进这位曾经横空出世,如今沉稳回归的新加坡影坛领军人物。
影片简介
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的中文老师阿玲(杨雁雁饰)结婚数年仍无法生育,与丈夫(李铭顺饰)的关系日趋冷淡。新加坡教育体制对中文课缺乏重视,让她在事业上更感沮丧。南国雨季,玲和自己学生(许家乐饰)氤氲出一段特殊的感情。人工受孕失败、瘫痪在床的公公(杨世斌饰)突然去世,面对家庭变故,几经波折,阿玲终得以重见⾃⼰。
导演简介
陈哲艺,1984年4月18日出生于新加坡,新加坡导演、编剧、制作人,毕业于英国皇家电影学院。2005年,执导个人首部短片《G-23》,该片入选戛纳电影节“世界电影展映”项目。2007年,自编自导短片《阿嬷》,该片获得第6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电影基石和短片单元-最佳短片特别提及奖。2011年,执导剧情短片《回家过年》。2013年,自编自导家庭电影《爸妈不在家》,该片获得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摄影机奖 。2019年,执导第二部长片《热带雨》,入围多伦多,平遥等众多影展。 导演自述
对于女性课题,我一直都有浓厚的兴趣。第一部长片《爸妈不在家》琢磨的是母亲职责与哺育本能。《热带雨》则是延续探讨女性在社会中身份认同的课题。
一个将近40岁、渴望拥有自己孩子的女性形象潜入了我的脑海。在剧本中,我将她描绘为"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自然散发一种母爱,但并不是一位母亲“。令我着迷的这个人物,正失落于现代职业女性与家庭贤良淑德的双重压力之下。
于我而言,《热带雨》就像是一位女性的精致画像,描绘了一位在事业和婚姻上都不被认可的女性如何在路途中发现自己、定义自己。主人公玲不是宿命的受害者,面对这场"战役“,她带着尊严,优雅地展现了沉默有力的韧性。
过去几年里,这个案子与我的私人生活也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和我的太太,恰好在很努力地建立我们的"家庭”。这种迫切想拥有孩子的切身经历,也洗练了我完成这部作品的决心。
陈哲艺在平遥电影展
采访正文
导筒:主角阿玲在影片中多次在汽车上给自己腹部注射药物,这是用来提高怀孕几率的吗?
陈哲艺:她打的是荷尔蒙,这样才会排卵。一个女生平均每28天排一次卵,如果一直打针就会像打激素一样,打荷尔蒙那个时候就可以排卵。有些女生3、4个,有些女生甚至10个卵,这样你才可以动手术把这些卵取起来。那个手术基本上是把卵取出然后才可以受精,也就是人工受精。
《热带雨》剧照
导筒:影片中有很多反复出现的元素,其中榴莲在其中有什么具体的用意?
陈哲艺:榴莲是我很爱吃的水果,它也是一个在东南亚很有象征性的水果。在东南亚我们把榴莲封为水果之王,新加坡本身是没有农业的,所以新加坡所有的榴莲都是从马来西亚进口,阿玲的弟弟也算是一个榴莲的供应商,所以每天都会从马来西亚去摘一大批榴莲来新加坡。如果你细心去看某几场戏的话,榴莲是我这部电影里面的“禁果”,而且它非常的特别,很多刺,很多人觉得它臭气熏天,但我觉得它香味扑鼻。我还记得我跟摄影师说:“我们要通过这几个镜头把榴莲的味道拍出来。”
《热带雨》剧照
导筒:阿玲母亲给阿玲带的某种符,在新加坡普遍存在吗?
陈哲艺:这是求子符或叫平安符。这很普遍,我觉得很多人都会去寺庙。有的时候我的一些朋友也会送我,不管去日本或者去台湾,他们都会去买个平安符。
导筒:是在华人群体?
陈哲艺:是华人群体,这个符通常是道教的一种符。我老妈上周还连夜从新加坡坐了车去了马来西亚,跟她一堆亲戚朋友去寺庙求平安。去一个大老远的地方去拜拜,去上香,就因为那个庙很灵。我不知道中国大陆是怎样,其实很多海外华人还是挺迷信的。我从小只要考试前我就会去观音庙拜拜;上香,临时抱佛脚。
《热带雨》平遥首映现场
导筒:雨是片中贯穿全片的重要元素,有些大雨还起到了过渡或者渲染剧情的作用,新加坡的雨季相比其他国家会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
陈哲艺:我在一开始构思写的时候就想要把雨季当为背景。尽管雨不好拍,但是雨拍起来非常地诗意,非常有电影感。而且它不只是一个视觉的东西,雨滴答滴答是有一种味道在里头。我觉得下雨这个东西是非常适合来形容阿玲情感的世界。我记得我在创作完剧本之后也有跟我的团队和音效师说:“我这部电影是不想要用任何的配乐。”当然我有用一些指定的一些歌剧、流行乐之类的,但我不想要用配乐,因为我觉得那太煽情了。
我跟音效师说:“我们怎么用雨来弄成一种交响曲。”所以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做这个。我觉得电影视听是一个很特别的事情。因为画面上有时候雨量可能没有很大,但是只要我把它加大之后,你会觉得其实下的雨比你想象中还大。所以我们用画面加上声音去把她的情绪带出来。公公过世的时候的那场戏,我也不用拍一个阿玲哭泣的特写、我拉着她的背,但是其实雨声已经给了我很多情绪。
《热带雨》剧照
导筒:片中的雨都是实拍吗?
陈哲艺:看到所有的雨都是我们造的。我跟很多后期公司都开过会,包括在新加坡,在马来西亚,在亚洲,甚至在欧洲。讨论过在欧洲有没有可能用特效做,但是第一很贵,第二用特效用CG做的雨它不真实。我的片子太写实了,如果你用那种很假的电脑特效做出来的雨,我觉得这会让人跳出来。所以后来跟美术部讨论了很久,做了很多很多测试,花了很多钱跟资源。所以大家看的一些很简单的镜头,其实在周边放的雨架是非常非常的多。
《热带雨》片场照
《热带雨》片场照
导筒:片中一些电视画面和新闻会提到马来西亚的事件,新加坡与马来西亚的关系目前是怎样的?
陈哲艺:这个片子有在探讨很多东西。新加坡人和马来西亚人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看到更多的层次,会更多的感触。因为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之间有着非常复杂的关系。我们之前是同一个国家,都属于英国的殖民地。然后60年代早期就独立了,那个时候我们不叫马来西亚,叫马来亚。但是新加坡因为跟马来西亚政府本身就有一些争议。曾经也是因为华人问题,因为新加坡华人居多,占到70%,马来西亚它的大陆本身是马来人居多,大概7、8成。所以那个时候新加坡为什么会分开来,因为他们想要有新的法律。让马来人有特权,不管是工作或者上大学,马来人都是有优势的,华人是没有的。
《热带雨》剧照
新加坡因为华人居多,所以那时候新加坡本地的政府不能接受。所以后来1965年我们就隔出来,但是后来新加坡非常的发达、蓬勃,非常繁荣。马来西亚还在发展中,也有一些它经济上的一些问题,贪污,治安的问题。所以很多时候马来西亚人,包括我自己的制片也会南下来新加坡工作。因为有更多就业机会,有更高的薪水等等。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想说:“你在新加坡当然是拿新加坡的护照啊。”但是我发现很多马来西亚人都不会放弃他们的身份。
陈哲艺
回到我自己对新马关系的一些看法,很多时候我去马来西亚,虽然会听到他们政治上、治安上、社会上都会有很多问题,但是每次回到马来西亚,我都能感受一种温暖跟人情味,是在现在新加坡这样冷漠的城市无法感受到的。所以这个东西如果你是新加坡人或者是马来西亚人你会更加有共鸣。
导筒:片子里公公的形象非常成功,阿玲对公公的照顾,可以帮助观众非常快地进入到这样一个家庭,进入到阿玲的角色当中,公公的角色有真实的生活来源吗?
陈哲艺:我小时候爷爷和外公都不在了,而且我们家老人也没有中风和瘫痪的状况。但是因为新加坡是一个人口老龄化的社会。常常会看到菲佣或者是保姆推着老人在街上走。大家都会看到这个东西,只是没有人去捕抓,也没有人去讨论。所以我把这个东西写进去了。很多时候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我看到,别人没有听到的东西我听到,别人没有感受到的东西我感受到。我希望我的电影像面镜子,让大家看到之前没有看到的,或者说避开不看、不想去看的东西。
导筒:这一次《热带雨》的主演延续了之前的许家乐和杨雁雁,家乐的变化非常大,世界范围内很多名导都会围绕一个孩子拍时间跨度很长的作品,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陈哲艺:很难说,这个电影之前就没有想要用许家乐。我花了8个月的时间到处找一个新面孔,然后一直没找到。后来才叫家乐进来,最后看到他就觉得很亮眼。他真的很有天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学业也不好,但是他表演就非常地自然。我拍完《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想说我想要拍一个三部曲,就真的让我写出了第二部,然后就真的让我用了许家乐。
陈哲艺与许家乐
所以我拍了他的童年,他的小学生活,他的中学生活。我感觉我应该完成“成长三部曲”。我有跟他讨论过我的一些想法。
导筒:这种师生恋的题材在大陆这种题材因为比较敏感所以很少能看见,在新加坡的语境或者东南亚的环境下,这种题材的探讨和看待角度是否和中国大陆是一样?
陈哲艺:我觉得新加坡也是一个非常保守的社会。虽然片子也可以在新加坡放映。因为我们有分级制,它的级别蛮高的。但是新加坡现在放映,看到的一些媒体朋友有被吓到,他们就会说普罗大众看到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多意见,新加坡非常保守,我妈本身就很保守。我觉得我妈看到也很可能会吓死。她搞不好就骂我一顿。
《热带雨》剧照
我2008年在柏林影展有一部短片入围竞赛,我拍的是两位中学生第一次的性发现。我妈当时就骂了一顿,她现在才从新加坡一些报纸上的报道,可能大概知道我这个片子是师生恋的题材,但她可能不知道说它会有一些裸露的片段。大家其实在媒体报道上常常会读到这样一些新闻,会发觉报道上永远会妖魔化老师,就说女老师发简讯勾引他,然后带他回家上酒店之类的。最后不只是被学校开除,然后会判刑、坐牢等等。但是我通常会以更人性的角度去看待我的人物,我也不会带着道德的包袱去看待我的人物。
你问我说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自己本身是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周边的人除了我看的报纸之外也没有这样的经历。不过在国外放映之后,会有观众跟我说,我拍出了他真实的故事。
导筒:之前您有比较多的短片创作,也曾在戛纳获奖,这些作品对长片的创作会有怎样的作用?
陈哲艺:我拍了很多短片,可能有十部吧。中国如果有合适的短片影展可以放映我的短片。这次来平遥,其实之前在戛纳电影节拿奖,贾樟柯导演是评审主席。在柏林展竞赛,也去鹿特丹,也去釜山、伦敦电影节等。
陈哲艺
我拍了十年短片,它其实是我的基本功。我记得6年前去金马奖的时候,我的片子拿了4个奖,李安导演过来跟我聊天,他看着我就说:“你才29岁,你拍这部电影才28岁,你这些功夫是哪里学的?”他跟我说他拍第一部电影他已经35岁了,他就说不可能。我说:“我已经拍了10年短片了。”其实这个功底真的是拍短片学起来的,而且我觉得很重要。不管是怎么拍,怎么讲戏,不管是场面调度,摄影机放哪里。这个东西就是从拍很多短片中慢慢培养出来的。
我现在也有监制一些新导演的片子,也有开始做制作,我也想要做工作室,我都会跟他们说:“干嘛那么急。”拍一部好的处女作,拍一部好的电影,之后的资源和机会就会有的。而且我不急,因为我拍短片的时候很穷,但我拍短片还算幸运,因为我拍的短片都有拿奖。我19岁在电影学院拍的一个毕业作,在那个时候放映的过程中,在70个电影节拿了大概7个奖。我就拿着奖金拍了第二部,有时候就会把积蓄都掏空了。然后很穷,穷到没钱回家,我是走路回家的,那时候穷成这样。但是我也不急,反正穷也穷这么久了,多一两年也没差吧。
陈哲艺模仿王家卫的短片《G-23》 (2005)
我有我的坚持,我有我的原则。我也有我对自己的要求。但是我觉得短片对我的磨炼很重要,反而我觉得长片很难拍,短片很容易。其实如果有学校叫我教课,我都会教短片拍摄。我偶尔会去香港教书,都会教这个东西。不难,因为我拍的太多了。我基本上可以今天写个短片剧本,可能两周后拍完。应该还是不会太差的作品。但是拍长片就太难了。
我觉得拍短片有点像跑一百米的田径赛,拍长片就像一个马拉松。很多是你拍到第15天、20天,你自己都已经乱掉了。你不翻剧本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那场戏到底情绪是铺到哪里。但是拍短片就会很清楚,因为你拍了4天、5天。你所有的镜头都在脑海里,你所有需要知道的东西都非常的清楚,怎么去剪也非常清楚。拍长片我还在学习,而且永远是学不完的。
陈哲艺在平遥领奖
导筒:在摄影风格的选择上,之前的短片和现在的长片会有延续吗?
陈哲艺:完全不一样。我第一部短片现在我觉得好做作,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能去那么多影展。因为我很早的时候就去念电影学,我17岁的时候就念了3年电影。我第一部短片是我的毕业作。那个时候超级崇拜王家卫,所以不管是美学、手法、场面调度、一堆旁白还有广东话,完全就是COPY王家卫。我现在回去看的时候都会觉得太做作了。
所以我的风格一直在变化,甚至我觉得《爸妈不在家》的摄影风格与《热带雨》也是很不一样。《爸妈不在家》是手持,摄影机是很自由的,《热带雨》是一部很定格的电影,虽然有时候我有设计一些镜头的运动。我觉得每部电影我不会说只有一个风格,但是你会感觉到它里面的氛围还是陈哲艺的东西,它有一个调性或一个感受,永远都是我的东西。就算风格改变了,它有一种灵魂性是不会改变的。
《爸妈不在家》(2015)
导筒:之后会尝试其他类型和题材的作品吗?
陈哲艺:我还是会继续挑战自己的。我还是会有一些新的想要突破的地方。所以我不会排斥以后我会拍类型片,搞不好我会拍一个科幻片。我最近有一部超级喜欢的电影是布拉德皮特主演的《星际探索》,好棒的一个作品,而且我刚好是在IMAX上看的,今年在威尼斯竞赛。我看的时候也想到我也可以拍一个这样的太空片。所以我也不排除这样的,它还是从人物出发的,而且我拍类型片肯定还是会有家庭。就好像奉俊昊新拍的《寄生虫》,其实就是一个家庭,它是一个家庭式的类型片。
《星际探索》(2019)
这篇短采访刊载在新浪电影。
“希望新加坡的华人不要放弃讲中文,我现在总会这么担心。”陈哲艺指了指身边的演员许家乐说,“你看他,中文就讲得不是很好。”这位导演带着剧组来到澳门国际影展,就像在平遥国际影展上一样,面对镜头表达他对华语的担心。
六年前,新加坡导演陈哲艺带着处女作《爸妈不在家》一鸣惊人,时隔六年,终于出了第二部长片作品《热带雨》。一个月前,这部电影斩获平遥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被奉为2019年最重要的华语电影之一,如今在澳门影展上也一票难求。
故事依然是家庭题材,关注新加坡华人的婚姻困境,同时也反复讲述着新加坡华语遭遇到的困境。这不由得让人好奇,这位完全生长在英语家庭、接受英文教育的导演,为何会坚持使用华语创作?
我跟陈哲艺只聊了15分钟。他善于以剧本取胜,如何创作剧本?他善于创作女性人物,如何刻画男性角色?
【关于语言,我反映出的是一种现实】
新浪电影:我看您在很多场合都说特别担心华语在新加坡的困境,我昨天看了电影才知道原因。你为什么会这么的留恋并坚持用华语创作?
陈哲艺: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新加坡,新加坡现在完全变成一个讲英语的社会了。新加坡是一个前英国殖民地,在70年代以前,新加坡分两种学校,一个是英校,一个是华校。在英校,基本上所有科目都是英文教学,除了中文。华校是所有的科目都用中文教学,除了英文课。70年代的时候,政府把所有华校改成英校,所以现在新加坡所有学校的科目都是用英文进行,除了每周只有两三堂的中文课。
很多学生讲中文、写中文的机会是很少的。新加坡官方语言是英语,不管我们做文书、行政,领个结婚证,去离婚,或者去办任何的事情填表格,都是用英文进行。
小时候因为爸妈都是念英校的,我们在家里讲英语,也只订阅英文报,你完全不会在我们家听到中文,因为我爸不会讲华语,因为它只会讲英语。
现在,我觉得状况就更加的恶劣,也更加的困难。你看到的那些中学生,他们是我几个月里通过工作坊训练出来的一批素人演员。你问他们一句,问他们一个问题,你用华语去问,他们只会英语回答。
所以,我觉得现在新加坡的华人,面临一个蛮大的困境,很多人可能已经放弃了华语,我看很多不会讲英语的爷爷奶奶,现在反而不是他们教孙子学中文,而是他们去学很多英文单词,为的是可以跟他们的孙子交流。
你看《爸妈不在家》里的校长是印度人,但是《热带雨》的校长是个华人,这个演员是完全不会讲华语的!他从小就接受英文教育,然后去国外留学。现在,很多新加坡的政府单位里的人以及高官基本上中文都讲得挺困难的。
新浪电影:在两部影片里,虽然人们是在讲英文,实际上还是有大量很传统的华人思维和生活习惯存在。
陈哲艺:肯定有的,我反而觉得华人的一些文化跟传统,在新加坡还是保留的蛮多的,但语言和语文方面有很大的问题。
新浪电影:从全世界来看,尤其是处于两种语言或者多种语言的环境里生活的地方,会是当下文艺创作比较旺盛的领域,因为那些地方特别容易产生新的文艺作品。经历不同的语言带来的撕扯,会给你的创作带来一些影响吗?
陈哲艺:我不觉得会特别给我创作带来任何的影响。很多国外的观众看了之后,特别是大中华地区的观众看了,会觉得好好笑,为什么这个人一半中文一半英语,然后他们的英语又很幽默,但是对我的创作来讲,新加坡人讲话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反映出的是一种现实,而不是说我特地为了有任何一个喜剧效果,把它添加进去。我们讲话真的是这个样子。新加坡是一个移民国家,多元种族、多元语言的国家,我从小就非常习惯掺杂不同的语言。
【一开始没有想拍师生恋的故事】
新浪电影:我听说这个剧本写了三年。这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比如讲有什么事最初设计的,后来又推翻?
陈哲艺:我之前《爸妈不在家》写了两年,这部电影写了三年。对我来说,剧本创作都非常漫长,因为我是一个需要沉浸的人,不只是主角的角色,我需要沉浸在所有人的角色里才可以写出来。所以,片子里面每一场戏,每个人物的每个对白,我自己都可以演出来。
甚至在片场的时候,我会跟所有的工作人员还有所有演员说,不要觉得你比我更懂这些人物,因为我跟他们活了三年的时间,就算你是多好的演员,你都没有比我更懂他们,不对的时候我是很清楚。我对情绪上的节拍、节奏、情感、停顿都非常的敏感。
写剧本的过程也没有说推翻或不推翻。我不是一个顺着写的过程,我知道很多编剧老师会从第一幕写到最后,但我是通常有头有尾,中间可能有一些很深刻的影像或者说桥段,我会写出来,而且写得非常细腻,但它可能没有前也没有后,前因后果还没有铺出来。我是要慢慢跟随着人物到底要什么,在这个时候会做怎样的决定,会做什么……然后,慢慢跟着这个人走,才可以走出来我的电影最后是什么样子。
大家看了之后说《热带雨》是师生恋,但我一开始没有想说会拍一个师生恋的故事。你看这个女人的背景,还有她生活的环境。她是一个老师,白天要教书,要备课、改作业,回到家后看护走了,她需要做饭,需要打理一些家务事。她还要照顾一个半瘫痪的公公,帮洗澡换衣服什么的。除此之外,她也碰到不孕的问题,需要打针、复诊,这女人已经忙到累到完全没有社交生活的,没时间去跟朋友看电影,没时间跟朋友喝个咖啡、喝个酒。
在这样的环境下,你知道这个女人是需要救赎的,需要走出这个危机,谁可以帮到她,这个人会来自哪里?肯定不是家里,因为家里没人,老公早出晚归,也就剩下一个不会动的老人,她也没有任何社交圈子,唯一可能发生的一定在工作的地方。她是一个老师,中文老师在新加坡的制度下不受重视,大家也不觉得她的科目很重要,所以这个人不可能是校长,也不可能是周边的同事,肯定是学生。
所以需要花时间把人跟故事理出来的。我写故事不是说为了可以给你一个惊讶或者给你一个转捩点,而特别去设计这个东西,而是我从人物的角度去走转,最后怎么走还是会走到那里。她教不在乎她的科目的学生,唯一只有一个学生在乎,在乎中文也在乎她,就这一个人。所以最后不管怎样,两个人终究还是会发生某一种情感,至于会走到多远,那就看我怎么去写。
【家庭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新浪电影:关于杨雁雁和许家乐的角色你聊过很多,包括你自己也说你善于写女性人物,这部作品里老公那个角色其实很抓人。你是如何设计他和妻子之间的关系的?
陈哲艺:她老公的角色,你不能说是坏,对,我不觉得他是坏,而且也不能说他渣。
我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做了很多田野考察,也访问了很多妇产科医生,基本上有一半的夫妇只要经历了大概三年以上的人工受孕,就是不孕夫妇经过人工受孕、打针、吃药、什么复诊,有一半最后会离婚。为什么?
因为一个婚姻是经受不了那么多年的挫败的。一个婚姻可以建立起来,是因为有很多两个人之间的美好和甜蜜。但是如果你的回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只有挫败、失落、伤心、痛苦,这个婚姻是很难维持的。
在《热带雨》里这对夫妻历经的正是这个东西,这个男人完全不懂得面对,或者说其实这是一个已经很难挽救的婚姻。我觉得很多男人都是这样,逃避,不回家,因为待在家里就需要去面对。
家里除了二人的婚姻问题,又有他爸爸瘫痪、生病,基本上是一个并不温暖的家,那他为什么要回家呢?所以,我不会说他是一个坏男人,可能是一个很窝囊的男人,很多男人碰到大问题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他宁愿不要去面对,宁愿不要去正视。
新浪电影:《爸妈不在家》以及《热带雨》都描绘了两个家庭,也都有一个外来者,如果我们把房子当做一个私人领域的话,两部作品都描述了外来人“侵入”到私域中带来的后果。该怎么看待外来者和这两个家庭的关系?
陈哲艺:我想的不是外人介入,很多时候,我的电影永远都在探讨家庭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家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比如说这部电影,一家三口里有个老公早出晚归经常不在,还有一个中风的老人,家里没有生气,是很有缺口的一个家庭。
但很奇怪的是,当男生进入之后,你看他们的交流,你看他们的互动,你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像是一个非常完整的家庭的图画,一个全家福。虽然这三个人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她也不是他的女儿,只是儿媳妇,他也不是他孙子,她和他也不是母子。很多时候,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非常微妙,我想探索的就是这个东西。
澳门国际影展期间,风影电影记者汪金卫对因《热带雨》而拿下平遥、金“驴”(防hexie)双项影后大奖的杨雁雁进行了专访。在专访前,已经在平遥和台北看过两遍《热带雨》。还在台北金驴表演论坛上见到了她。在论坛上,她分享了一些为塑造《热带雨》的女主角“阿玲”而做的准备。
比如,在拍摄前,为了演好片中“打了八年催卵针”的角色,她拒绝了导演陈哲艺用替身的建议,而是每天都练习用大号针管给自己打生理盐水,足足打了一个月。才有片中打针时“习惯成自然”随性模样的演出。
在台北金驴奖颁奖典礼上,杨雁雁捧着奖座激动落泪,对陈哲艺导演深情“告白”说:“跟你去冒险,很痛苦。但是我觉得,我可能还敢跟你去冒险!”听到此话,陈哲艺当即湿了眼眶。当我在澳门国际影展对陈哲艺导演进行访问时,他也表示在这部戏里对演员、工作人员更加苛刻。“跟我合作的女演员都很辛苦,你应该去访一下杨雁雁,你会发觉我是一个魔鬼型的导演。”这些都让我更加好奇。杨雁雁和陈哲艺的两次合作,究竟冒了什么“险”?对塑造“阿玲”这个角色,杨雁雁究竟下了多大功夫?带着这些问题,我和杨雁雁进行了半个小时的深入访谈。 在专访时,坐在对面的杨雁雁亲切而大方,时而跟你玩起“猜谜”游戏,时而开怀大笑、感慨万千。相比媒体采访的正式,不如说更像朋友聊天一样自然。谈起从《爸妈不在家》到《热带雨》这六年的变化,杨雁雁笑谈“我抗压性变大了。”一开始我没有理解,当做完访谈后,我才明白她经历了怎样涅槃重生般痛苦的心灵煎熬与蜕变重生。 在拍《爸妈不在家》之前,杨雁雁已和陈哲艺合作拍过一个短片,就了解到他是控制欲很强的导演。那时杨雁雁在拍电视剧,抽空去找陈哲艺试《爸妈不在家》的戏。每次表演完,陈哲艺就问“可不可以(表演感)再小一点?”反复几次后,杨雁雁抱怨:“导演,再小一点就没得演了!”陈哲艺说我就要这种感觉!于是杨雁雁尝试去隐忍表演的情绪和层次,让陈导拍板敲定杨雁雁出演《爸妈不在家》的母亲角色。
但《爸妈不在家》作为陈哲艺的处女作,筹备了很长时间。期间杨雁雁发现自己怀孕了,连老公、家人都没告诉,先给陈哲艺打电话“报告”。当时陈哲艺还在英国读书深造,半夜接到电话迷迷糊糊地“哦哦”回应。第二天给杨雁雁回电话“你昨晚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是告诉我怀孕了?!”杨雁雁说是,但她还想演。陈哲艺吓坏了,要是演戏出事了怎么办!后来他们约在新加坡的咖啡厅面对面聊了五个小时,最后杨雁雁摊牌“反正你再找别的演员也是冒险,你现在用我也是冒险,不如你就把这个险用在我身上吧!医生说我可以工作,我不工作我会发疯!”并且她不断地给陈哲艺发自拍照片,“你看我身体没什么变化,就可以演一个胖一点的妈妈嘛!”最后,陈哲艺为此修改了剧本,把母亲角色改成怀孕状态。从此杨雁雁放心大胆地吃,到演出时,已经胖了25公斤。 因此,《爸妈不在家》,自然是一次生理上的冒险。 到了《热带雨》的阿玲这个角色,其实陈哲艺是始终不想让杨雁雁演的。其一是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杨雁雁是一个大咧咧的女子,与角色性格毫不符合。其二是因为定下找许家乐来演男主后,更不想让曾在《爸妈不在家》中饰演家乐妈妈的杨雁雁去和他演师生恋。导演自己心理上这一关就很难过。 对于杨雁雁,《热带雨》的拍摄同样是一次心理上的冒险。 (以下内容涉及电影《热带雨》关键剧情) 《热带雨》中,杨雁雁化身为在新加坡工作的马来西亚女性“阿玲”,这是一个面对着学校领导、学生、丈夫、公公、母亲多方重重压力的角色,个性与杨雁雁本人截然相反,需要隐忍的表演。全片只有两场戏是微小的爆发点。一处是在公公的葬礼戏,往火里倒纸钱的发泄。杨雁雁说,那时候的阿玲几乎已经因公公去世断掉了“最后一根弦”,但她依然很坚强、很柔软。葬礼是一场十分心寒的戏,阿玲在葬礼上身为公公的儿媳妇,坐在那看着丈夫和小三、孩子,自己仿佛像是个第三者,更像一个局外人。很让人心疼。
而另一处情绪爆发点,是打了八年催卵针的阿玲,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这场戏特别虐心。他们太狠了,给我放在进组第一个星期拍。”看着拍摄通告,杨雁雁震惊了,问副导演:“你疯了是吧?你还好吧?可不可以至少让我过一过这个过程再拍啊?”本来这场戏里,杨雁雁要出现在镜头前表演。一遍遍地尝试,从不对试到对为止。虽然剧本都有写,但拍摄时要抓住当下的感觉。杨雁雁认为,在拍摄中,演员与导演的沟通很重要。一句“我可以试试看”架起了沟通的桥梁。拍了足足两天,她也没有想到,陈哲艺最终选了她没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一条。 在成片中,虽然杨雁雁没出镜,但声音表演也非常出色。又是哭又是笑,就是哭笑不得的样子,情绪极为复杂,十分难演。听了我的感慨,杨雁雁“大吐苦水”说:陈哲艺最可怕的是,剧本里写的就是那四个字:哭笑不得!这怎么演呐?又没词儿!只能在当下去感觉。 早在拍《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杨雁雁已经感觉到,陈哲艺是那种“剧本不可以改一个字”的严格导演。她笑着说,跟陈哲艺合作,就要“偷偷地加东西”,当细致的陈导发现她加的“私货”,觉得很喜欢,就会保留下来。到了《热带雨》,杨雁雁甚至呼吸、走路、举手投足都要变成“阿玲”这个角色,每一天都要丢掉自我、进入角色。而拍摄的每一分钟都不可放松。杨雁雁说,她最大的感悟是,演员要面对(这一条表演的)失败,恢复期只有1秒,就要重新来过。过程非常痛苦。 在《热带雨》的拍摄过程中,杨雁雁感觉到自己的心被解剖开来。身心高度集中,每天都像把自己杀掉一样。许多个夜晚,当剧组收工,终于可以卸妆、脱下假发,重新从“阿玲”变回自己时,杨雁雁都要大哭一场,才能好好休息,第二天重新工作。“每一天都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翅膀烧成灰烬,再重新长出来。”对演员来说很矛盾、很痛苦。既害怕每天将自己打碎、再一片片地拼起的经历,又期待自己会做得更好。“演员的工作何止是虐心!我觉得五脏六腑都很受伤!”我也注意到,在台北的金驴表演论坛上,五位影后入围者面对“演员如何从角色中走出来”的灵魂拷问,也纷纷感慨万千,自曝脆弱、痛苦的一面。这些东西,电影学校都不会教授,都要靠演员慢慢摸索。“要不我们开课吧!”杨雁雁笑着跟我开起了玩笑。
《热带雨》在平遥、台北放映后,片中“师生恋”甚至发生肉体关系的情节,在豆瓣等电影网站引起观众的广泛讨论。有的观众对片中重要的亲热戏无法接受,认为是男性用身体力量优势强迫女性,属于“强奸”。在电影中,杨雁雁所表演的那一刻就是化身为这个女人。因此我向她询问在这场戏里,阿玲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心境之中。是在“被强奸”吗?情况似乎并非这样简单。 杨雁雁认为,这时的阿玲是一种“迷失”的状态。在这场戏之前的补课戏里,伟伦跟阿玲说话时,阿玲有那么一刻走神了,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一刻轻微的“走神”很重要,这种情绪带到亲热戏中,就有了在伟伦问“我做错了吗”之后,阿玲“轻微摇头”的反应。那一刻,伟伦或许代替了阿玲的丈夫,阿玲对伟伦有关爱,也是有渴望的。其实,对阿玲来说,能和伟伦牵牵手就足够了。她渴望亲密的接触,也微妙地表示难以言说的欲望。这个“表示”的度很难把控,多了就坏了,少了表达不到。杨雁雁说,在那一刻,阿玲还是享受的,还是渴望的。虽然处于迷失状态的阿玲欲望被激发,但她也很快地回到了现实中。“这就是人生。很多事情突然间迸发,让你措手不及。这很虐心。我很少这样仔细地说这场戏。” 虽然距离《热带雨》的拍摄已过去一年,但在宣传期、颁奖季内大量的看片、宣传、采访活动,使得杨雁雁时不时还是要回到“阿玲”的身体中去。拍摄时角色的痛苦虐心感受在反复的回想、阐述过程中逐步加深,让杨雁雁更加感到刻骨铭心。 面对“拍摄最多条的是哪个镜头?”的提问,杨雁雁十分俏皮地把问题抛了回来:“你猜猜看!你猜得出来的!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场戏。”我猜到了大概——是片尾阿玲回到马来西亚的戏,但没猜到结果——那个镜头全片最后阿玲的微笑。这个短短的镜头足足拍了30条,双双破了导演和演员的“最多TAKE纪录”。每条拍完陈哲艺都说“再来一个”,还好那时的杨雁雁已经千锤百炼,面对全剧组的等待、关注,施展了强大的抗压性。一遍遍地尝试,“一遍遍地原谅自己”。最终拍到导演满意的TAKE后,又多拍了一条放松恶搞的TAKE。把压力化为翻白眼、做鬼脸释放出来。全剧组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开怀大笑。
专访后的一个傍晚,我和杨雁雁又在澳门文化中心供人抽烟、茶歇的公共露台偶遇。聊起电影,聊起女演员,她瞬间切换到迷妹模式。刚听完朱丽叶·比诺什的对谈活动的她,对“女神”大加赞赏,更毫不掩饰在多伦多看了《兰心大剧院》后,对巩俐气质的无比着迷与崇拜。“巩俐帅死了!”那时在杨雁雁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到“阿玲”的一点影子。“(专访)你发在豆瓣上吧!我们会看!” 几天前,《热带雨》的化妆师给杨雁雁发了一张工作照,照片上,剧组化妆、服装、录音组的人都围着她一个人忙碌。化妆师给这幅照片配了两个字“女王”。杨雁雁看后吐槽:“才不是女王!那是被折磨的!就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还有一张照片是许家乐给她看的,是那天拍摄亲热戏前要试机位,许家乐扑在个子小小的副导演身上,场面十分滑稽。杨雁雁觉得很有趣。“特别可爱,我让家乐把这张照片寄给我。”也许,这是杨雁雁走出“阿玲”的最好方式。
女人就应该为自己而活,你看,离开了丈夫,甩掉了情人,没有了家庭,一切都雨过天晴了!这才是真正的女权电影!ps:立一个flag,杨雁雁今年11月一定能拿影后!
陈哲艺像是把“女人四十”和“男人四十”各取了一点点。在华人社会当女性太难了,每一个身份都是画地为牢的按部就班,能被一场痛快淋漓的热带雨掀翻的只能是少数。大马和新加坡,中文和英文,榴莲和禁恋,在对照中拆解家庭。两个主角在“爸妈不在家”还是母子啊如今竟然演情侣了,我打了个冷战~~~~~~
后半段掉的很厉害,从公公过世,到两人别扭时还要被乐队穿过,再到最后的验孕,都因为这些意外是被设计好的而有些扫兴。但是我还是喜欢这个电影,阿公在伟伦的手臂上写下“帮”字,看比赛时轻轻的拍手(空气),让难过的阿玲望向那个笑字,我喜欢阿公的设计,摆脱了一般类似角色失去行动能力同时也失智的俗套设计,阿公很聪明,也很达观,他只是动不了。我觉得“动不了”就是我在陈哲艺的家庭电影中得到的感受,他不同于许鞍华的静水流深,也不同于是枝裕和的圆融恬淡,他就是委屈,伟伦、阿玲、公公都是委屈,我们活着,就是委身于困顿。我喜欢看阿玲送伟伦回家,那个镜头从来都是在车内,阿玲一拐方向盘,就把学生送到家了,好几次,我都看不见这座大楼的样子,没有远景,没有全景,只有阿玲从车窗内看见的未知全貌,我觉得这就是委屈。
【平遥电影节展映】很遗憾展映的是删了一分钟的版本,聊胜于无。女主的情绪几乎压抑到底,只有烧纸、激情、大雨三场戏得以小小释放。杨雁雁演技太好了。相比前作,陈哲艺更加成熟。除了致敬胡金铨杨德昌,甚至像李安一样在婚外恋师生恋故事表象内埋下诸多暗喻。以榴莲吮指、红墨晕染与满地雨水暗示情欲与生产。以武侠片与武术的翻腾动作对应公公的瘫痪,英文与中文的割裂对应族群世代及上下级的关系。一“帮”一“笑”二字精准概括公媳、师生的三人情谊。新加坡阴云笼罩国旗无法飘扬,热带雨让人压抑透不过气,马拉西亚经历动荡则雨过天晴。只有沉稳内敛,浑然一体,毫无狗血做作。只是有些像“礼义廉耻”的符号过于明显。四星半//于金马影展二刷,并于澳门专访了杨雁雁。收获很大。
3.5;雨的降落时刻以及最后的雨过天晴成为起承转合的标识,过于呼应主题而略显匠气刻意且仍有稚拙感。一个中年女性面临情感/职业困境的选择,社会/家庭对女性的低宽忍度(开车、生育),整个社会大生态呈现的并置与杂糅(语言环境、政局趋向),三条线的糅合颇有立意;全片最动人的当属女主/阿公/学生三人同框的场景,阿公替代孩子成为联结分崩家庭的纽带,而学生则替代丈夫施以情感抚慰,他们才构成「家庭」,经由他们的在场,女主才能走出旧我,告别热带雨。
能看出导演的野心,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场婚姻危机与一段师生恋,导演试图将背景拉升至新马关系以及新加坡在中美间斡旋的处境。想法是好的,但文本结合太浅,只是浅尝辄止。影片更多探讨的,还是一个中年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的处境。最大亮点,是低机位摄影,刚好是一个坐着的人看到的世界,视觉中心区域是女性的胸部到大腿之间。那是学生看老师的角度,也是瘫痪老人看儿媳的角度,背后的寓意不言自明,女性在男权社会下沦为性符号与生育工具。影片是非常克制地表现这种伤害的。那种轻描淡写,甚至会让很多人把它误认为是小清新的师生恋。但不是的,这段师生恋并没有那么清新。而我恰恰喜欢导演的处理,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戏剧性的情节,没有情绪渲染,就把它拍成了一种日常,把哭泣拍成连绵不绝的雨水。
新加坡独特的语言环境,给本片一种独特的冲击感,作为华语环境长大的观众,是一种惊喜。但不得不说,本片给“强奸”披上了一种奇怪的保护伞,而且并没有很自然的自圆其说。在这个大环境下,觉得有失偏颇。成长话题老生常谈,但是导演的切入点实在不讨人喜欢了。题外话,男女主在导演首部电影中饰演母子,凭添一种incestuous的诡异感...
杨雁雁的身上有张艾嘉+俞飞鸿的气味,那种只属于她们才有的,像热带雨包裹着靡糜的柔韧气味。
公公和学生这组人物关系意味深长,爱武侠却失语的老人和华文差却喜欢成龙的少年,几场戏就将文化的困境与传承主题揉进了你心里。相比之下女主角马来西亚移民身份和政治状况的背景表达显得就生硬了,不如《爸妈不在家》融合得自然。视听方面没什么可挑的,但情绪上还是差了几口气,后半段散掉,把握一个四十岁女人的状态导演已经尽力了,多亏了杨雁雁(有些瞬间好像俞飞鸿啊!)
老在看武侠片的爷爷,在习武的高中生手臂上,写了一个“帮”字,文化传承的力量喷薄而出。太喜欢看陈哲艺处理这种人和人之间那层微妙又深刻的情感和关系,尤其留白部分,看似轻触一笔,但又力道十足,回味无穷。PS:许家乐屁股好翘…
陈哲艺的这一部还是很厉害啊。延续了上一部《爸妈不在家》他最擅长的家庭与情感关系,同时,又往前迈了一步。表面上是一个很容易狗血的感情故事,但是,却又总是在即将狗血的时候,以巧妙的情节处理让剧情走回微妙的合理。而且在各种细节铺垫上很有心思,仅是不同语种切换就很有意思了。而在内里又有新马华人对于本土华人文化的关切和担忧,由之可以引申出很多更深的内容的。最后,杨雁雁和许家乐都很出色,不错。
所以不能生育的人其实不是阿玲,而是丈夫?那丈夫和小三的孩子是谁的?是“小三”和“小三的小三”的?
任何删减都可以致命,结果就是有人觉得那场水到渠成的情欲戏是强奸…中国导演实苦,来中国展映的有苦说不出
后半段的伟伦就像发情期的公狗……不靠谱的男人和不成熟的男孩真的都很可怕。
片名里的“带”字,更适合当作动词?
想要写出的字,阿公在手臂颤巍巍描了个帮。想要牵住的手,她遮盖的文件夹写着礼义廉耻。想拥有的未来,没有精子在子宫里成活。想拥有的爱情,只有雨水在热带里见证。你的婚姻成了报废的车,我的爱慕却是换错的道。这是我的第一次分手,像新闻里的吉隆坡暴动,学校里的中文课,热带突至的雨,转瞬即逝。
其实为人师表,林老师怎么也比八卦市侩的周老师要对路。情之所动,越是所谓的禁忌,越有繁多的负面情绪做正面养料。他们在写着“礼义廉耻”的文件夹下牵手,又任鼓乐队喧天的声浪做那咫尺天涯的背景。到底小孩心性,可莽撞也有莽撞的好处,讲究争分夺秒与写满疲倦劳损的成人世界里,哪还有这大块大块的红与黄?她想着还没有过“一起”的概念,他已经被“分手”的想法揉碎。热带雨是这一夏的症候,是马来与新加坡的凌乱,是他与她最出格又最合拍的心动。演员都很有戏感,许家乐太可爱了,盯着榴莲看的神态,超像卡咪龟。我该补6年前就标记想看的《爸妈不在家》了,这一回,爸妈依然不在家。删掉一分钟的大仇我可是记住了。@平遥
平遥场观众不止爆满,还把台阶挤满、坐满和占满,可竟然做到没一个人受不了提前离场,说明电影很抓人,从质感到剧情到将两者巧妙关联起来的节奏都非常不错。新加坡学校里不重要的中文课,或许也就像女主角在家庭中变得无足轻重,再进一步过渡到这个还没入籍的马来西亚福建女性在新加坡社会中的无足轻重,工作和家庭中的不起眼,让师生恋的建立有了压抑的合适空间,爆发起来也就不足为奇。尺度呢,几乎如拨开的榴莲那般大了。
虽然我觉得陈哲艺属于最高只能拍到八分的那类导演,但不可否认这是非常稳健的出手,平遥两个竞赛单元的其他华语片被一部新加坡电影吊打,是不是接下来要输马来西亚输缅甸了,脸都不要了。
外显为女性和婚姻困境,实则是华语困境,也是华人困境。陈哲艺把一篇抒情散文写给中文。热带雨季不见晴天,在潮湿的新加坡社会,一场文化撕扯像暗流,在代际之间涌动,人们习惯了讲英文,不想讲华语。师生之间的越矩关系背后,是女主破裂的婚姻,是华语难以挽回的失势,你所执着的中文课,不过是对方的人生第一次。陈哲艺成了对华语仍有留恋的人。很多细节都可以带入,仿佛似曾相识、不够新鲜。可是剧本真是太好,足够吸引我走入那场雨,从头至尾甘心被淋湿。这种好体现在实笔虚写上:实写的是痛苦的妻子,全篇都是她,虚写的是,知道一切选择逃避并把压力全抛给妻子的丈夫,寥寥数笔处处到位。尽管人人都在讲英文,华人特有的家庭弊病仍旧顽固,构建在婚姻背后的“生育”,成为离间这对夫妻关系的真凶。于是当父亲去世,这个家庭最后一根纽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