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决定权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把最后40分钟的剧情全部删除。胡导拍这部片时私心太重,把佛教的比重提得太高,以致喧宾夺主,大倒胃口。如果影片在顾生带幼儿离开时就打止,那这部作品将是无可挑剔的杰作。前段精彩的悬疑,娴熟的步线, 幽然的抒情,到流畅的倒叙,唯美的对决,干练的兵法,再到最后升华的收尾,要什么有什么。考究的构图,精确的布景,沉稳的运镜,流畅的剪辑,完整的人物,出色的改编,还有点到为止的佛家思想。不仅处处蕴含了中国式的古典美感,而且时时体现了导演对拍摄手段的中国式的大胆创造。这已然完美,并不需要再加些什么。但是胡导还嫌不够,在这之后硬加了一大段混乱而经不起推敲的剧情和冗长的打斗,反而失去了控制,反客为主,重心偏离,彻底破坏了影片的结构,并打乱了影片节奏,极为可惜。所以,可以说,这是一部缺陷明显却又瑕不掩瑜的佳作。
1970年7月10日,胡金铨的电影[侠女]在台湾上映。
到今年已经48年。
作为中国第一部在戛纳国际电影节,引起极大轰动的武侠片,[侠女]成为中国电影留给世界的第一印象。
影片一改往日武侠片粗制滥造、滑稽取宠的样式,为武侠题材附上了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
从诞生到走向世界,中国武侠用了42年的时间。
说世界武侠自[侠女]起,也不为过。
一.
武侠片,从糟粕到中国标签
在[侠女]出现之前,武侠不是一个褒义的电影词汇。
那会儿,还叫做「神怪武侠片」。
是纯粹的「商业糟粕」,暗含的意味往往是:低俗不堪、粗制滥造。
当时的知识分子电影人都不愿染指。
1928年,明星公司拍摄了电影[火烧红莲寺],被视为武侠片的起点。
观众反响出奇的好。
明星公司见状,三年之内,拍了18部续集,赚得钵满盆余。其他电影公司见状,也群起效仿。
一下子掀起了武侠片的热潮。
据统计,1928——1931年间,上海约有50家公司,拍摄影片大约400部,其中神怪武侠片250多部,占60%。
名副其实武侠片的时代。
当时的天一公司,也就是香港邵氏公司的前身,为了创造新奇的感官刺激,增加票房,专门创造了十八层地狱和十殿阎王的恐怖场面。
可惜赶工而成,粗糙滥造。
拍摄的[唐皇游地府]、[乾隆游江南]也不伦不类。
19世纪20年代的武侠片代表[王氏四侠],是当时质量最高的
钱是赚够了,武侠的名声却糟蹋了个差不多。为舆论界所不满。
许多文人导演站出来指责:
神神鬼鬼,舞刀弄剑之流。不堪入目。
基本上给武侠电影定性了。
但是,在那个武侠即低俗的年代,知识分子们不会想到,武侠也能拍出文人的风骨。也能代表中国电影,走出国门。
还是他们最不齿的商业电影公司,邵氏出品的。
邵醉翁(左)天一公司创始人,香港邵氏创始人邵逸夫(右)的大哥
1970年,武侠片诞生后的第42个年头,身处邵氏的导演胡金铨,拍出了[侠女]。
故事改编自《聊斋志异》,胡金铨将它的背景改到了自己擅长的明朝。
忠良之女杨慧贞,为躲避东厂的追杀,带着母亲到一个小村庄避祸。
偶遇代写书信为生的顾省斋,两情相悦。
后东厂追兵赶到,顾省斋和两位义士共同协助慧贞,杀死贼人报仇。
这个故事现在看来或许略显老套,不外乎忠女、孝子和义士对抗反派的故事。
但在1970年,却是武侠类型与人文价值结合的开创之作。
1975年,[侠女]获得第28届戛纳电影节技术大奖,中国武侠片42年的「文化糟粕」历史,终于结束。
胡金铨的友人说:
[侠女](戛纳)放映后,在当时的欧洲电影界引起震撼,因为当时的的欧洲没有人看到过所谓的「武侠片」。
他重建了60年代,我们所知的武侠片类型。
二.
考据狂魔的,精雕细琢之作
李安曾说:
每个中国导演都想拍一部武侠片。
他的[卧虎藏龙]很大程度上受到[侠女]中竹林戏的影响。
可惜时隔30年,在国际影坛大受好评的李安,也没能超越胡金铨用手工精雕细琢出来的武侠世界。
这个追求完美的男人,几乎是一帧一帧的做出了这部享誉世界的电影。
整部电影足足拍摄了四年。
这在当时极其追求效率的港片界,几乎不可想象。
单后人多次效仿的一场竹林戏,就拍摄了25天。要知道这场戏一共才10分钟。
为了将玄虚萧瑟的感觉渲染到极致,胡金铨对影像的要求近乎苛刻。
芦苇不够高,就等它长高再拍。
太阳位置不对,就全组待命,等到合适的光线。
可能大导演都是完美主义狂魔吧,日本「电影天皇」黑泽明,也是一个会等太阳的人。
为了呈现更好的效果,胡金铨可以说不惜血本。
历时九个月搭建了三条仿古街道,百栋老宅,动用技术人员超过1200名。包括部分被烧毁的建筑,成本达1400万台币。
片中的场景设计都事无巨细地进行了历史还原,从室内布置、人物服饰,甚至是物价水准都十分考究。
不愧于胡金铨「考据狂魔」的称号。
为了确保细节的准确性,专程跑去故宫博物院,找来明代风俗画,进行考证。甚至顾省斋门前的字条,都是他亲笔写的。
这些细小的点,堆积出了与众不同的胡金铨式武侠电影。
没有花里胡哨的打斗,也没有不伦不类的装扮,有的都是一些琐细可考,实实在在的历史细节。
电影里的一杯一碗,一座一椅,一屋一树,都带着历史特有的温度和质感。
时隔42年,武侠片终于不再只是打打杀杀,叫嚣嘶嚎,而是悠缓地呈现出一个有真实感的古代中国,一个你我都心驰神往的侠者世界。
1970年,[侠女]拍摄完成,可惜上映后,票房极不理想。
加之拍摄时间过长,投资过大的矛盾,胡导和投资方闹得很不愉快。联邦营业老总沙荣峰,更是一气之下与他断了往来。
1975年,胡金铨剪辑了三个小时版本,送往戛纳影展,但联邦影业拒绝再出费用。
胡金铨只得自费前往。
影片最终获奖,卖出了欧洲版权,才弥补了电影拍摄时的亏损。
胡金铨就像电影界的一名侠客。
不追逐名利,不苟合世风。带着满肚子的学识情怀,造出了一个个武侠之梦。
单凭[侠女]一部,胡金铨已经足够被写进电影史。
如今,48年过去,依然无人可出其右。
难怪电影[邪不压正]的原作者张北海,会说:
最适合改编《侠隐》的,既不是姜文,也不是李安,而是胡金铨。
也难怪导演许鞍华会说:
胡导个子不高,但是影子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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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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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的故事出自《聊斋志异》,原著不过区区几千字,被胡金铨扩成一部近三小时的鸿篇巨制。剧本的改编应该说很成功:胡金铨喜读《明史》,于是将《侠女》的故事的背景置入自己所熟稔的明代;将侠女安排为忠臣杨涟之后,使她的复仇有了更为人所认同的情感基础;摒弃了顾省斋娈童一段,因为现代观众肯定无法接受男主角追女人的同时还在玩男人;对顾省斋的性格也做了改变,从一个好色的登徒子摇身变为满腹经纶却又甘做隐士的才子;将跟顾生有一腿的娈狐则变为东厂锦衣卫……
但剧本也并非毫无瑕疵,其中软硬伤亦有。
最大一个BUG该算是杨慧贞母亲的年龄。影片开头,顾省斋问母亲杨小姐家里还有什么人,顾母说:“还有她娘,八十多了,整天病病歪歪的。”其后杨慧贞对顾省斋痛陈家史时,她的父亲杨涟看起来最多不过五六十岁。我去查了查资料,杨涟生于1571年,卒于1625年,享年54岁。怪哉,一个54岁的男人,怎么会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杨涟死后,杨慧贞逃亡了没多久就去了靖虏屯堡,然后遇见顾省斋,期间她只在寺庙里藏匿了两年,又不是逃了几十年。再说据顾母说(我们也能看出来):杨慧贞的年龄只有二十来岁,难道她的母亲60多岁才生她不成?
又则,小说里侠女对顾生以身相许是有前提的。侠女与母亲生活贫困,三餐都难以为继,全靠顾家照应,顾生时而送米,时而送饭,照顾周全,之后更有葬母之恩。顾母下体生疮,侠女为之洗创敷药,不厌其秽,顾母感动落泪,说我怎么才能找到一个跟你一样的媳妇给我养老送终哇!这一段,批点《聊斋志异》的但明伦评到:“此一哭,哭出女后而两次笑来。”侠女感恩无以为报,便相报在床笫,为顾家产下一子。而电影里,只说顾母给她们送过一次针线,然后顾母伤了风寒,杨慧贞来照料她,顾母哀叹顾家无后,杨慧贞记在心里。之后杨慧贞与人接头,被顾省斋撞破,杨慧贞邀他晚上相见,两人竟然就上床欢好了。由于缺乏必要的心理铺垫,看起来更像是杨慧贞为了封顾省斋的口而以色相诱。
再则,顾省斋在县衙里看到通缉杨慧贞的榜文,大惊失色,飞奔回家,让老母收拾东西跑路。这一段戏,顾省斋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说:“娘,赶快走吧!”顾母居然二话不问,拿着包裹就坐马车走了,与之前塑造的斤斤计较、不依不饶的村妇性格全然不符,未免太仓促了些。
以上只是百无聊赖,随便挑点刺。瑕不掩瑜,《侠女》非常好看,即便不是最经典的武侠片,也绝对是最经典的之一。《看电影》杂志出版的《香港电影百年》里评选一百部最好的港片,居然没有《侠女》,我还为此耿耿于怀地气结了许久。
香港電影資料館二月舉辦了“館藏精選”放映活動,宣傳冊上赫然瞥見“俠女”二字,雖不是香港武俠迷,然“俠女”的大名卻聞之已久,實在沒有不看之理。整個觀影過程是奇妙無比的感覺,180分鐘,基本上分分鐘都帶給我不同的觀影體驗,緊張、興奮、驚奇、震撼、直到最後三十分鐘的徹底無語,片子放完,我已然對胡金銓俯首膜拜了。 接著是映后談,由資料館的蒲鋒先生為觀眾介紹影片背景和剖析影片結構。此片改編自蒲松齡《聊齋志異》本已讓我驚奇不已,雖未完整讀過聊齋,但其故事特點我還是有些常識的,但全片并無真正的妖魔鬼怪,只有幾處由人物故意製造出的鬼怪效果和謠言,我猜想這本不該是聊齋故事的原貌吧。聽完介紹后才知,原來的確和原著故事有較大出入,聽完原著的故事,我的驚訝更是無以加復。 原本的故事其實是段三角戀,顧省齋除了和楊慧貞有男女關係外,還和歐陽年有男男關係,楊慧貞與歐陽年還互相吃醋,結果後來才發現歐陽年原來是狐狸精變的。原著對那段同性戀的描寫如下:“一日,生坐齋頭,有少年來求畫。姿容甚美,意頗儇佻……嗣後三兩日輒一至,稍稍稔熟,漸以嘲謔;生狎抱之,亦不甚拒,遂私焉,由此往來暱甚。”這是難以想像的,在蒲松齡那個年代,竟然將同性戀的情節寫進故事,如此大膽無諱,而現代的改編電影竟要刪走此段,這究竟是時代的進步還是倒退。 除了刪除了同性戀情節,原著中對楊慧貞的身世背景也并無交代,而電影加入了朝廷、東廠番子、忠良之後等等元素,給“俠”字增加了一層含義,這其中也大有文章可作。忠官慘遭陷害,俠女由兩名將軍保護一路逃跑,躲避朝廷的追兵,這種情節倒真和當今的情形有幾分相像。具體我就不說了,你們懂的。 《俠女》的開頭七分多鐘無一句對白,全是景色渲染與人物動作,外加背景的古琴音樂,好像一切都在蓄勢待發,故事也就如此緩緩展開。令人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攝影了,時遠時近,忽左忽右,高低角度切換之快,鏡頭伸縮變化之速,攝影師好像唯恐觀眾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肆意玩弄著鏡頭。除去攝影之外,另一大特色便是配樂了,琴聲之響,大有喧賓奪主之味。 蒲鋒先生說胡金銓似乎并沒把心思放在劇情敘述上,故事如何發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畫面的感覺,所謂的美學效果。然我竊以為劇情敘述上胡老也別具特色。開頭的半小時內製造的完全是鬼怪片的恐怖氣氛,長滿蘆葦的破廟、廟鈴的叮叮作響、每次“恰到好處”的雷聲、再加上書生——這個通常出現在神鬼片中的元素,懸疑的氣氛製造的簡直太完美。傻傻書生+豔麗女鬼,多么傳統的聊齋元素,於是剛開始我真以為楊慧貞是女鬼變的。 但故事若真如此發展,恐怕要陷入陳腔濫調中萬劫不復了,所幸有個歐陽年。歐陽年的出場完全一副正人君子模樣,有幾次眉宇的特寫鏡頭,雖然行蹤神神秘秘,卻一直沒引起我對此人的懷疑。甚至直到雨中出手傷了石瞎子,我也還一直以為大概楊慧貞石瞎子他們才是反派。我的後知後覺,完全是因胡導對故事的駕馭能力、人物的性格設計讓人驚異,可以說是打破了傳統正反派角色的cliché。 胡導把故事懸疑成份做足,直到一個小時左右才揭示出整個故事的來源,這裡的亮點便是剪輯。回憶與現實之間的通過溶解(dissolve)的方式過渡,可謂妙矣。接下來便是著名的竹林一戰,武俠動作片的剪輯特色自次開始發展,直至今日,竹林依舊是諸多武俠片的首選場景。一片綠色原本就很賞眼,再加上透過樹枝縫隙漏下的縷縷陽光,絕美的場景下開打,觀眾也看得舒服。楊慧貞和石將軍所向披靡,最後從樹枝上端俯身直衝而下,給敵人致命一劍,不禁要讓人直呼太漂亮了。 歐陽年死得太快太冤,可惜了這麼一個美男子,中了幾下楊慧貞的飛鏢就傷得那麼重,再後來見到他時已經成為尸首。 古廟一戰場景如此之黑,說實話我真的分不清敵友,這也是難以想像的做法,夜晚打鬥居然完全不打燈,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不過似乎也與結尾的光明形成對比,也暗示著此場大戰並不是最終的boss級决鬥。 古廟之戰結束后,顧生一路狂笑著向觀眾展示著自己的計謀,此段太過神奇,讓不明所以的觀眾心裡被他笑得發毛,後來蒲鋒先生說胡金銓似乎在向觀眾展示《倩女幽魂》一些鬼怪效果是如何做出來的,兩片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包括女子彈琴吸引書生前往約會一段,又是何其相像。胡金銓不滿足與《倩》的拍攝製作,於是自己動手,處處模仿,卻又處處彰顯他的個人特色,真是無比可愛的導演。 性別倒錯也值得一提。靠畫畫維生的文弱書生,偶遇一身白衣的冷豔俠女,自是被迷得團團轉。女子雖身著白衣(象徵童貞),但其表現卻處處開放,更用琴聲勾來書生與之發生一段莫名的一夜情,過後仍以白衣示人。俠女握劍(象徵男性生殖器),武功高超,遇敵時書生只有退到俠女背後躲避的份。然書生并不甘拜下風,通過自己的“計謀”(不過是小聰明罷了)重新尋回自己作為男性的尊嚴與過人之處。最能體現的便是那長達幾分鐘的狂笑,好像重獲賞識,找回男性的地位,那般開心可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但後來他發現尸首遍地,不見了楊慧貞,卻又立馬“花容失色”,嚇得到處叫喚“楊小姐~楊小姐~”,看,表面上的威風并未持續多久,自己的懦弱本質便暴露無遺。最最顛覆傳統的要數楊慧貞留下嬰兒于顧生一幕,且不論“楊慧貞之前還在拼死拼活地戰鬥,毫無懷孕之相,轉眼間一枚嬰兒便已誕生”多么荒誕不合理,就光是“女子留下孩子給男子,自己卻拋下他們一走了之”這點就足夠引起爭議了,看當今社會,大多是風流男子一夜情后拋下女子遠走高飛,殊不知此片中男女性別如此倒錯,那情景,倒像是《得閒炒飯》中Eleanor去找“食完還賴著Anita不走”的Robert理論,甩出一句“說吧,要多少錢才肯放人”。女子這樣的主動姿態,這樣顛覆傳統父權的做法,如何不讓我驚歎歡喜、拍手稱讚。 若故事到此為止,也可算是一個較為圓滿的結局,我大概會給它打四顆星,但最後的三十分鐘讓我大感意外,毫不誇張的說,我是最後三十分鐘里一直是張著嘴瞪著眼看完的,太過震撼,我幾乎要在影院里跳出來,大吼一句:“電影竟然能這樣拍!” 英文譯名A Touch of Zen開始讓人摸不著頭腦,一點禪意?可是通篇講述武俠、正邪决鬥、愛情什麽的,和禪到底有什麽關係呢?答案就在這最後三十分鐘里。和尚每次都在緊要關頭出現,將壞人輕鬆打倒在地,隨後均是低角度鏡頭,和尚的臉和刺眼的陽光重疊,這一刻,怎能不給人一種神一般的存在感!難怪那些被他打倒的人都仿佛丟了靈魂般對他俯首膜拜。 最後的大漠一戰,依我看才是全片最關鍵的一戰,與之前的狹窄茂密的竹林形成強烈對比,一片空曠荒涼的大漠,只有太陽的金黃,卻毫無竹林那樣生動鮮活的綠色。這樣的戰鬥不是比武功,不是比招式,而是心靈的較量。和尚百密卻有一疏,沒料到被陰險小人所詐,但他緩緩走向山頂,在太陽下靜坐,太陽在他身後形成一圈佛像的光芒,配合音樂效果,那一刻真是無比的讓人心生向佛之意。連小人也被閃瞎了眼,看什麽都是反色效果(多少年來我也是頭一次看到畫面上出現反色效果,可想而知我的震撼)。最後的超凡入圣,講求禪意,我以為是影片最成功的昇華。 觀影結束后我久久無法回過神來,沉浸在胡金銓營造的那個武俠、佛與禪的世界中走不出來。我以為文字永遠也無法說盡這部神作的絕妙,個中緣由唯有各位看官用心去體會了。
顧省齋母子回至家中,楊小姐在團窩頭。彼此招呼,方見楊小姐一笑,這是禮貌而已,這人情斷不可失。古人講禮,化作生活方式裏,本能如呼吸,無禮的人沒有生存空間。寧肯不講理,也得要有禮。冷若冰霜的人,笑起來很珍貴,簡直像拾到了寶貝。我看楊小姐笑,便有些吃驚,覺得不是我的本分能看到。
顧母問她:“喲,你臉怎麼了?”適才屋頂懸貼,蹭了額頭。楊小姐先是一驚,抹了抹額頭,卻笑着轉移了話題,探着身子問顧母:“您好點兒了吧。”顧母果然没追問,歎息自己了:“老啦,不成啦。”這邊廂楊小姐還在抹着額頭遮掩。這橫斷得絕妙。没有編什麼瞎話搪塞,輕輕一撥,省卻多少無謂閑話。觀眾在等楊小姐如何解釋,偏這般輕巧避過,一點俗套也無,今日未必有這般設計。編劇該學學惜墨如金,也給人家省點兒膠片。
顧母把那包藥放在桌上:“這一大包藥。”給藥特寫,下一個鏡頭淡出到楊小姐煎藥的藥瓢。這是十分老舊的手法了,在老電影了經常見。87版電視劇《紅樓梦》經常會在需要時給牌匾或者一件物事特寫,如“天香樓”“敕造榮國府”等。這老舊的手法可能失之迂回,但現在不用了,反倒覺得天寶遺事。
顧省齋問楊小姐認不認識石瞎子,楊小姐一驚,轉而微笑說不認識,一時忘情,被藥燙了手,掀簾兒進去避開。切莫看做閑筆,這是為後文鋪墊。顧這一問,楊方才警覺,有後文傳紙條給魯大夫“顧省齋非等閑之輩”。否則,顧對石瞎子只是私下疑惑,何以令楊小姐知之。
顧母與楊小姐在裏間的對話家常人情。顧母認為楊小姐不肯嫁的原因是“嫌我們家窮”,不料楊小姐一笑:“我們家還不是更窮。”笑着說,那份淡然不在乎貧富的口吻非是嬌生慣養官宦小姐所能說出,亦非草莽兒女這般灑脱,必是經過盛衰之變的詩書人家的炎涼體會。
老人家有意把話題扯在兒子終身上,流露絕望之情,既是以之動楊小姐意,又有真實自憐情。前文講過,窮人的婚姻形式大於內容,娶媳婦兒的重點在於“娶”,没這個行為人生就是不完整。直至今日,兒女婚姻仍然關系到了自己人生的完整程度,父母無法把自己的生活和下一代割離。於是,顧省齋的不婚,對母親說不僅是不孝,而且是自己人生的失敗。
楊小姐聽完顧母歎息後流露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愀然”一詞,出自《赤壁賦》“蘇子愀然,正襟危坐”。不知為什麼,第一眼反應馬上是這個詞。那個“秋”字或許能形容盡。看蔣勳《孤獨六講》的“革命孤獨”提起秋瑾,心為之冷熱。現在看,方覺楊小姐或徐楓身上頗有影子。徐楓之淩厲,有孤注一擲的叛逆和狂傲。也想起“忡然”二字,出自《紅樓夢》林黛玉聞“芙蓉女兒誄”改動字句後“忡然變色”。但這“忡然”不比“愀然”有下定決心的慈悲和愁苦。僅這個表情,非常之古文簡潔,沒有閒言碎語旁支情節,就此打住,後文呼之欲出。我甚至看見了文字的跳動,感覺很奇妙,無法訴說。
白天,市上,顧省齋和魯大夫打招呼,問他東廠番子事,點出門達。當問到歐陽年時,魯大夫警覺。此時恰好扮成男裝的楊小姐假裝經過,扔了張字條給魯大夫:“顧省齋非等閑之輩”。楊小姐識人矣!此非為顧氏正傳,實是楊小姐正傳。
楊小姐把顧省齋引到荒山處,現身:“顧公子,今天晚上到我那裏去一趟。”這荒山亂石雜草,還有煙霧籠罩。老胡喜歡噴煙,把個氣氛襯托得十足,荒山越發其荒涼。太幹淨就少了神秘莫測。不過今日之影視再用煙,反倒有些使勁了。為何?蓋舊時的影片風格不是完全寫實,還有些擺脱不開的程式化大寫意,如胡金銓京戲的鑼鼓點,這些元素綜合在一起就很好看。但今日之影視擺脱了舊時的風格,再用舊時的一些元素就未必能好看。87版《紅樓梦》用配音,能很好的配合人物略帶舞台化的表演,而新版趨向於生活化,再用配音,顯得假模假式。
徐楓那個男裝戴鬥笠立在亂石上吩咐顧省齋的鏡頭太有範兒了,皂衣白領,鬥笠的兩根帶子隨風飄動。
今天在台北中山堂看了修复版,徐枫、石隽等主演演员均出席座谈会(不过没说什么新鲜的内容)。老实说看到古装侠客们在花莲太鲁阁(台湾中学生毕业旅行标准景点)峡谷间追逐,片中且称为“边塞”,感到相当出戏,大有“直把杭州作汴州”之感。
书里说侠女“艳如桃李而冷若霜雪”,徐枫冷若霜雪有之,艳若桃李嘛,就差点了。
4K修复版重映。好多场戏都巨长的原因大概是动作戏真的扎实,徐枫的一招一式都棒极,几乎能感觉到她的一次次发力,还有其他演员也是,所有人练得一定很辛苦。(啊,相比之下聂隐娘的打戏就。。。)另外经提醒,牯岭街的某些情节的确跟这部有点像呢
真希望CC能修复此片
那個攝影,那個剪輯,那個畫面,那個敘事,那個懸疑,那個竹林與大漠之戰,那個朝廷與“忠良之後”的關係,那個柔弱書生與強硬俠女的性別倒錯,那最後三十分鐘讓人看得無語的昇華境界,不愧是經典中的經典,不愧是神作中的神作,五體投地的膜拜,有時間要寫篇影評。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石隽映后说, 景色皆依旧,人事物已非。
私心华语影史前三,古装/武侠电影首位。需要太多积累才能看懂其中万分之一,看懂其中万分之一即能收获太多。如果只能向全世界推荐一部最能展现中国古代图景乃至文化魅力的华语电影,我会选本片,没有犹豫。美国人有《2001:太空漫游》,中国人有《侠女》,得见此片是缘中大幸,必以终生习之为应。
4.5,这片若是着落于“侠女”复仇,则定是一等一的类型经典,但格局太小;但最后落于 a touch of zen,则太拖沓,对佛教理解和表现也太浮于表面。野心成就了这个片子,也让其最终无法完美。徐枫真是太美,而石隽的古装扮相真是本片瑕疵之一。
一种拆解连续的动作,用几个片断构建起整体动作感的剪辑。一种反常规的悬疑铺垫方式。一种中国山水画风的构图,在横摇=卷轴的铺展下广袤的空间被无限延伸。一种空灵与飘逸。一种前后景的并置,多重性的空间。一种人在环境中如何行动,而非人如何影响环境的禅意和哲学。
@ Sunbeam Theatre Super 3 Cinema 4K | 最后仿佛强行加塞的一段细想十分cult。比《龙门客栈》好太多,武打部分依然有强烈东瀛剑戟片色彩……摄影美。如果停在“杨小姐在哪里你有没有看到杨小姐”就有意思了……最后韩英杰那个角色老让我想起王千源……
胡金铨代表作,中国首部在三大电影节获奖的影片,也是东方武侠片的里程碑。摄影和剪辑极为考究,服装和布景精妙绝伦,丛丛芦苇、荒山野岭、废堡破寺、茂林修竹,别有乱世侠气的古韵。配乐和音效借鉴传统戏曲,气氛营造甚佳。以负片表现日晒后的幻觉很有趣味。缺点是节奏较缓,禅佛流于表面。(8.5/10)
竹林戏看了好几遍。胡金铨离开邵氏真是再明智不过,若一直在邵氏的假布景中,是绝对拍不出《空山灵雨》和《侠女》这样的作品。
后面看得我失语了。顾省斋找到庙,杨小姐的孩子生出来,这么说顾省斋起码找了八九个月吧。好吧,也许他们春风不止一度。大师说顾省斋有难,他会算命?为什么会有通缉顾省斋的画像?好吧,也许那天晚上的番子没死绝?不过那天顾省斋一直没露面啊。如果通缉顾省斋,那他娘呢?疑点太多了,我好操心……
剧情谲诡,意境高远,竹林一战堪称经典啊。那是一个没有替身、没有威亚、武侠还属于文艺片的年代...
【武侠影展4K修复版】惊喜太多,以至于运镜设计还有故事节奏的一些粗糙和问题都被不那么显眼了。意外的有好多很有趣的心理剖析部分,竹林戏拍的实在太厉害了,结尾负片效果处理很棒啊,胡金铨还会这么玩。相比于中文片名的侠女,还是英文片名A Touch of Zen更适合本片。 8.7分★★★★☆
实在太厉害了,尤其是镜头和剪辑的叙事描摹抒情能力,五体投地~要是结束在男主抱着孩子离开,没有最后一小时大和尚各种逆光闪瞎,绝对能给五星(但这一小时当一部新片看也很厉害)~感觉胡金铨这是若无其事的把侯孝贤想做的某些事漂亮得完成了~至于前后断裂中途换主题什么的,都是可原谅的小任性~
名为《侠女》,实则重心在于援助侠女的众侠士。前段极有耐心地铺垫、设悬念,中段层出不穷的截杀与反击,后段又回归佛门感悟。善恶忠奸分明的二元对置,胡金铨在这段“大逃杀”中折射着曲折隐幽的家国梦想。断壁颓垣、古刹荒斋、翠峰白苇、刀光剑影,画面古典气质浓郁,就是石隽的大眼白有点吓人。
“你去对付胖的那个。”PPJJ说,她说得是洪金宝。可怜洪金宝最后死在自己老豆手里,连句台词都没有
这三个多小时的电影专门分成上下两部,胡金铨始终高出同时代华语武侠很大一块,无论剧情、运镜、还是动作、深意,甚至对白都极考究。在生活气上,只有李翰祥能与之匹敌,难怪两人能是好友。
近似于倩女幽魂的诡魅气氛作引,场景空镜剪辑五六分钟后才有人物登场,画面表达远多于对白,侠女平素是白衣短打,单只夜半私会时,改换和小倩相同的黑色长衣,同样的端坐抚琴,同样的池塘荷花。作为古装动作片,第一次打斗要到60分钟后才出现,儒、兵、医、卜、僧、侠女,多组人物互相试探、杂而不乱。武术动作显得更写实,动作有力步伐扎实,音效上强化刀剑的劈空声、兵刃碰撞的清脆、摩擦时的刺耳。竹林、夜战的高潮都堪称经典。到此处结束足以封神。最后四十分钟单独拿出来也是好戏,从武侠走向佛门玄学之境,可是连在夜战之后又续讲这么长,正邪主角也发生偏离,还是觉得稍微折损全片连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