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人在时空里的存在与虚无
尾道的早晨,楢山的灵魂都来这个寂静的角落避难,他们的存在已经被过去的时光和过去的欲念燃尽,在刚开工的船桨声中,传来乌鸦的胃液吞噬青春的声音,民间作坊的烟囱里喷出肌肉蒸发后的水汽,从搬运游船的湖水到火车铁轨上的民间作坊,两个老人的存在一步一步往山上走,气垫揭示了他们一生的样子:当气垫消失时,埋怨、应付、尴尬随之而来,当气垫再现时,一切都烟消云散,回归正常生活。但实际上,气垫就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被动过,它的存在与消失只取决于人,两位老人也是和气垫一样的命运,他们是否存在取决于他们周围的人:京子、邻居,她们对两位老人的相处模式都是公式化的、习惯性的,而正是因为两位老人的存在才有了她们烧水灌茶壶、在窗口问候的习惯,没有了这些重复的、无聊的动作,两位老人就不存在。
东京的夜晚,歌舞伎的音乐掩盖了蝉的泣鸣,于是蝉的角落转瞬即逝,那里曾经存在过的思考、寂静都成为曾经的了,它们的灵魂和尚未记事的孩子的记忆一起消失,但记忆和梦中的天真性会给予与它们相关的存在以现象学的价值:睡着时蚊香的萦绕、存在于未来的拔草时的欢愉、存在于过去的叛逆和对周围人的不屑......当过去、现在、未来的声音同时在梦里响起,那么在此空间中消失了的东西才是可以延续的,所以在这个夜晚里,清醒着的、交流着的、被注视着的大人和传到每一户人家、每一处街道、每一个角落的歌舞伎音乐已经不存在了,真正存在的只有已经睡着了的小勇和被掩盖住声音的蝉,尽管大人们都在努力使聊天继续着,但他们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尽管歌舞伎音乐很大,但也不会持续整个夏天,不参与的、被隐藏的,才是真正存在的,相反,两位极力参与话题、一直处在镜头里的老人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热海的正午,一切都是富足的,但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在这里只有关于另一个城市的记忆、期待,热海的正午就是对尾道清晨的记忆和对东京夜晚的期待的复制。在尾道扇去的风,最终会在热海被扇回来;在东京夜晚听到的歌舞伎音乐,会在热海的午夜传来回响;从尾道民间作坊飘出的水汽会变成东京上空的浅层云,再落下成为热海的温泉。当尾道、东京的声音响起时,热海才有了自己的客体化意义,这座基于记忆建造的城市只能提供给怀旧上瘾者和善于想象的、只有天真性、没有技术的艺术家。热海的午夜才是热海真正的存在,麻将、情歌、纵情,人生的概念消失了,白天的记忆也消失了,有的只是关于今晚,今晚越是麻木越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而两位老人还是生活在尾道。在尾道,他们的存在取决于他们周围的人;在东京,他们因为找不到可以让自己隐藏、不参与的角落而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在热海,他们无法适应这里的存在。
在镜头里,影子就是围墙,家具就是屏障,帷幔就是屋顶......一切都很规范、整齐,像完成好了的古典画,但镜头里的事情是现在发生的,长子幸一、长女志泉、二儿媳纪子.......都是现在和自己打交道的人,伞也是现在用的、现在被遗忘的,这些正是因为发生在现在,自己才需要去花时间去维持与他们的联系,不论是金钱还是时间上的花费,都会让两位老人尴尬、疲惫,在现在时,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性,只能像被框在照片框里的静态图那样被旁观者观察,年老意味着成为一部作品,一个被保存的时间段,供他人去欣赏、解读出意义,失去了旁观者,现在就是虚无,在一个质点里发出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响,但作品里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在观者看来,不论是与幸一的交流,还是与纪子的交流,都是一样无聊、虚假,他们动机的善恶不会影响他们在观者心里的地位,但是观者都无法搞懂他们心中究竟有怎样的秘密才能让他们如此卖力地表演、如此辛苦地与他人保持联系,或许是无法独自处理自己的孤独所以对他人有期待,或许是希望他人对自己也如同自己所表演的那样善良......在旁观者的解读中,现在的他们才有了存在,于是公平也没了,公平是证明虚无的唯一充分条件。
现在时里生活着的动态的人要通过旁观者的欣赏、评论才能存在,而真正“活”在相框里的次子昌二反而是可以确定存在的,因为旁观者就在那里,两位老人、纪子都因为受他的影响而感受到他的存在,在纪子进屋后,第一个室内的镜头中昌二的照片处在正中央且高于父母的位置,而后他们讨论的话题例如纪子的守寡生活、改嫁、战时生活都是由昌二引出的,当我们在看屋子里的父母、纪子时,看到的不是一场愉快的聚会,而是昌二挥之不去的灵魂,整个日本也飘着无数“昌二”们的灵魂,他们是在日本重建后能证明八年前战争的唯一证据,这场战争的失败让自由贸易取代了家庭配给制,随之而去的还有“家长”的存在,失去作为“家长”存在后的老人只剩下了记忆,在东京,死者会因为生者的思念和眼泪而复生,纪子与老人们都在因为内心的秘密表演着,那时我们内心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昌二的肖像,直到纪子在半夜流下眼泪时,昌二才真正在我们内心复活,东京的酒精都是经过泪水发酵的,当父亲饮下酒精时,幸一的存在也在我们内心复活,不是那个在镜头前表演的幸一,而是一个匆忙的、压力大的幸一。如果说热海的半夜是生者和在场者的游乐园,那么东京就是死者和不在场者招魂的祭台,在母亲去世时的那个清晨,我们在尾道的码头和街道看到了真正的东京:一切都是一场被表演的寂静与沉默。这就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一场人为的虚无。
一首写于过去的儿歌只属于未来,期待,这个行为会持续人的一生,但始终都会保持最开始的童真性,排队跟着前面的同学一起去打水,当我紧绷的眉毛被清凉的水缓解开的时候,我、水、水桶都是存在的,当父母怀着期待去东京时,东京是不存在的,东京是一个没有期待的城市,这里只有学业、工作、历史,这里的房子、衣服、行人都是没有未来的,因为他们的结构已经定型,就像大人的骨头不会再生长,50年代的东京和21世纪的东京,没什么区别,这里的人一直都在表演着比其他人更有教养的样子。而在尾道,一切都还在那里,京子、平山周吉、船舶、码头、凉棚,慢悠悠的,永远期待着被涂饰,永远期待着火车载来新的乘客,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京子直言不讳,内心没有秘密,你看到她,她就在那里,就像火车的起点和终点一样,是注定了的,清晰明了的,平山周吉也期待着,自己在未来的某一个夜晚,会因为思念老伴而流下眼泪,因为期待,这滴眼泪已经存在了,而在前往东京的火车上的纪子,她在逐渐失去未来,而她已经有的未来只能保留在公公送给她的手表中,到了东京后,手表、纪子都会变得不存在,东京的故事就是关于虚无的故事。
2 ) 無法言喻的感動--我看東京物語
BLOG版
http://nightlight.pixnet.net/blog/post/23998720 對我而言,這是一部太偉大的電影,偉大到不知如何形容、但也不能不去訴說些什麼。與其說是電影,不如說是一個解答,解答人為什麼要看電影,解答為什麼要活著。
以下簡單介紹一下劇情:
住在尾道的一對老夫婦滿心期待的上東京拜訪久不見面的兒女。大兒子事業有成,育有二子,因為診所的工作過於忙碌使得老父老母的東京遊覽無法成行。而後住到經營理髮廳的大女兒家,也是因為一樣的理由無法帶二老逛東京,結果找上了守寡的兒媳請假陪二人搭遊覽車觀光東京。
大兒子與大女兒各有事業要忙,商議後送老夫婦到熱海的溫泉旅館度假,不料旅館夜裡過於喧鬧,老人家受不了連夜折騰便提前回到二女兒家。結果一進家門二女兒就抱怨接下來幾天要參加研討會,沒有辦法安置他們,而寡居的媳婦家貧而小,最後兩人決議老奶奶住孫媳婦家,老爺爺找朋友寄宿。
兒媳婦熱情的招待老奶奶,老爺爺卻跟朋友喝掛,被警察送回二女兒家中。二女兒滿口抱怨,卻也只好安置兩個喝醉的老人。
隔天老夫婦搭車前往大阪拜訪三兒子,而後返家不久老奶奶病重身亡,故事在喪禮結束後落幕。
就是這樣平凡的劇情,沒有衝突、沒有高潮,也沒有什麼感人大結局或是討人厭的反派,就是平平淡淡的,像是你我生命中都曾發生過、而未來也會一再發生的生命紀實。但在這樣的平凡細流底下,卻蘊含一股強勁深厚的力道,感人至深,那是因為演員、台詞都極度真實而細膩深刻,每每在尋常處令人動容。
舉例來說,幾個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小片段,故事中沒有多說什麼,但人物間的情感、關係與互動就在這其間自然流露出來。像是在大兒子家中,妯娌們在討論要準備什麼食物時,媳婦說想準備生魚片,而大兒子一口回絕:「肉就夠了。」而二女婿買豆沙餅回家時,二女兒的嘴臉:「買這個這麼貴,給他們吃煎餅就好。」女婿說:「煎餅昨天吃過了。」女兒回以:「反正他們喜歡。」
等到他們拜訪原節子飾演的媳婦時,先拍原節子在鄰居的廚房借酒,正好奇為什麼要借酒時鄰居幫我們問了出口,而原節子回答;「因為我爸爸媽媽來訪。」接著場景轉到原節子窄小的房間,雙手為公公奉上清酒,一邊說;「什麼吃得都沒有,真不好意思。」不不久外賣送來兩人份的晚餐。
而一直到這時候我們才知道,老爺爺是極好酒的。
第二個例子是當二女兒表示無法留宿兩人時,老爺爺一邊收行李一邊說;「終於沒地方住了。」老奶奶回答:「是阿。」
多悲涼的處境,兩人卻都笑得淡然。
在東京街頭漫步的兩人,分開前老奶奶說;「東京好大阿!要是走丟的話,一輩子都找不回來呢。」
老爺爺說:「是阿。」兩人便分開了。
天地太大,他倆已迷途其中,無處可托。和兒女分離的時光之流,好似沖散了手中的親情之繩。
而後老奶奶在孫媳婦家的一幕,尤其感人。在原節子為老奶奶搥背後,老奶奶看著自己過世八年的兒子所留的遺照,對媳婦說;
「要是遇到好的男人的話,請不要介意,隨時可以結婚。」接著哽咽:「真的,要是不這樣做的話,我們會很難過。」
「那麼,要是有好的男人的話......」這樣回答著的原節子,笑得用力,深怕老人傷心。溫柔而美麗的寡婦獨居八年,還會遇不到條件好的男人嗎?痴心罷了。
「有,一定有的,你一定會遇到。」老人胖敦敦的臉上,滿是真誠的企盼。
「是嗎?」
「目前為止,一直讓你受盡辛勞,我們總是覺得對不起。」
「沒關係,媽媽,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做的。」
「不過,這樣的話太不公平了。」是阿,是很不公平,我想看到這裡,無人不抱屈。
「不,無所謂,我這樣比較輕鬆。」
「你現在這樣覺得,但,漸漸年紀大了,一個人還是會寂寞的。」
未來的境況,那是無法迴避的難題了,想不到這時候原節子輕描淡寫的說:
「沒關係,我不會老的。」她說的平淡,卻是我看過的電影當中,最動人的台詞。凜然而無悔的說出這句話,為了讓眼前的老人寬心,不管是多麼不可能的事情,卻都好像理所當然。因為老媽媽傷心了,世間一切規則都理應為此而改。
道過晚安熄燈後,原節子的大眼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背後傳來老奶奶強忍而忍不住的啜泣聲。
作為一個女人,她很瞭解。媳婦自願選擇了一條最多荊棘的道路,而路盡卻只見寂寞。但媳婦口中的選擇卻如此從容自然,口氣決絕鐵石心腸。像自己說得,真的很不公平。
善良的人最辛苦,也得不到回報。那是不能控訴的恨、沒有出口的怨,而原因卻是因為自己的年邁無力。她不以為苦,所以吃最多苦、她以他人之苦為苦,所以無盡苦。
隔天早上,醒來看見媳婦跪著,手上拿著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媽媽,這是你的零用錢。」
我們也可以注意到,這是第一次有人拿錢給老人家,跟酒一樣,都出自最貧困的媳婦之手。
月台送別時,刻薄的女兒與沉默的兒子說了:
「爸爸不要喝酒了,」
「頭痛有沒有好一點」
「少喝一點比較好。」
他們其實不壞,不是嗎?女兒曾說到爸爸年輕時嗜酒,造成大家的苦惱。她自己年輕時也對父親有過恨吧?她也經歷過一段路的。
過世前老奶奶最後一段話是在火車上講的。結束了多日的東京訪親行後,老奶奶說:
「好,很好,非常好,我們非常幸福。」
「是阿,還算是幸福。」男人畢竟比較不坦率。
「對,是幸福的。」
最後在辦完喪事後,對於完事就鳥獸散的哥哥,還有急著要媽媽遺留的和服的姊姊,小女兒這樣抱怨:
「太自私了。」她說,「我不想像二姐那樣。」
「每個人都會變成那樣的。」原節子說。「她也有她的生活要過,每個人都比較在乎自己的生活。」
「嫂子也會這樣嗎?」
「會阿,每個人都會。就算不喜歡,也會漸漸的變成那樣。」
「真討厭的人情世故。」
「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覺得。」
後來小妹也去上班了,原節子也回東京,只留一個老爺爺在家中。鄰居的老奶奶經過說:「是阿,很寂寞。」
值得擷取的片段太多了,不,應該說,每一幕、每段對話都是韻味深長的佳構。
生命情境至此,是誰造成的嗎?也許確然可以指控疏於照料兩老的兒女不孝,因為他們自私。可是誰不自私?能夠譴責自私的人嗎?志士仁人,人溺己溺,於是終身憂患不得樂,這樣的路誰願意選擇呢?原節子的感人與難得反而更襯托出世事的悲涼。
「真是討人厭的人情世故。」,我也這樣覺得,可是沒得選。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那不是選擇,是命運。
至此,夫復何言?我想到辛稼軒的一首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電影就在『天涼好個秋』的意境中結束了。
人生不過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因此必然有人寂寞淒涼,但卻也沒有誰可以去責怪。在小津安二郎眼中的世界,便是這樣的世界。
人生諸多無奈,其實老了以後,想想也都該淡然,想想,其實也像老奶奶說的:對,是幸福的。」在和老友聊天時,兩人對於兒子的成就都不滿足,那又能如何呢?兒子已經很努力了阿!老爺爺這樣勸慰朋友:「要死心阿,期待越高,失落就越大。」
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但這種種無奈,是沒有解答的。如果真有菩薩,那我想渡世之眼當如小津安二郎的鏡頭,擺得很低,不卑不亢、不狂不躁,靜靜的、莊嚴的、謙卑的觀照著眾生。看的很專注,毫無侵略性。所以小津的鏡頭總是很低、拍得很安靜,很長。
凝視著,因為祂們捨不得眨眼。
天地有情,神佛有靈,小津是為見證。
3 ) “不可承受”之平凡的日常
请阅读“图文版”解析,见豆瓣日记
http://www.douban.com/note/434735753/在我还没有从理性上清醒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东京物语》全面打动了。在过去的几年里,记不得先后把这片子看了几遍,每看一遍我都会流泪。观看《东京物语》之时,我俨然成为了一个好的“演员”,始料未及的、突然的,眼泪就下来了。
是什么让我流泪?
在我看来,《东京物语》(1953)是导演小津安二郎(Yasujiro Ozu,1903-1963)最好的片子之一(或者可以把“之一”去掉)。这是一部黑白电影,讲述了战后寻常的一家人生活中的故事。一对老夫妻,片中的父亲和母亲,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儿子,与尚未出嫁的小女儿一起住在家乡小城尾道。父母两人开始了一趟旅程,途经大阪、去到东京看望在那里生活的子女,认为这是“看望我们所有子女的机会”。然而,父母亲的到来并未给子女带来喜悦,反而成为了麻烦,唯有寡居的小儿媳纪子对两位老人非常悉心照料。父亲母亲在东京儿子和女儿家里都住过,还被“安排”(打发)去郊外泡温泉,而后很满意的乘火车回家乡。途中母亲病倒,在大阪另一位儿子那里短暂停留,遂回到尾道。再不久之后,母亲病逝。子女都回家乡参加葬礼。最后子女离去,留下孤独的父亲一人。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寻常的故事。整部片子,没有任何一个镜头是“不可能”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没有任何一个镜头在讲述陌生和奇异的故事。那么,最平凡的日常生活,在导演小津的镜头之下,何以呈现出强大的深刻的震慑人心的艺术魅力?我也许不能很好的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会试着给自己一个解释。
1. 低角度&固定机位
看过《东京物语》的朋友,应该不难察觉到,(与其它作品一样)小津惯爱使用固定机位的镜头拍摄,以50mm镜头拍摄中景和远景,且机位角度较低;即便有运动的镜头,也是极其缓慢的运动。这部片子比较极端,只在一幕中使用了两个运动的镜头,且是极缓慢的低角度机位的运动。当然,观光巴士上拍摄巴士内和城市景观之时,镜头是运动的,那也可以看作是固定机位随汽车的运动。可以说,影片使用了最“简单”的“剪辑—切”的做法。
为什么镜头机位放低?我想,跟日本传统民宅和生活方式有关。片中可见,几乎所有对话都是人物跪在地板上进行的。人起身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头顶到画面的边缘。摄像机的视角(特别是中景),几乎也就是人跪在地板上之时的视线高度。
那么摄像机的机位摆的到底有多低?(小津的死忠粉)德国导演Wim Wenders在(向大师致敬的)纪录片《寻找小津》(1985)中,采访了小津的摄像师,摄像师展示了小津是如何布置摄像机的(以及讲述了许多有趣和感人的小细节),拍摄远景和中景的摄像机机位是如何,以及拍摄近景时,机位抬高,根据需要会适度上扬,等等。
为什么用固定机位?这个“固定”有两个含义,一是指,镜头是不动的;二是指,即便在不同的“幕”中,只要拍摄同一个场景,摄像机的位置几乎也是都固定的同一个(或角度极其相似的)位置。(图4-5)我并不知道小津的用意何在,我的感受是,整部片子以一种稳定的、连贯的和均衡的镜头呈现了日常生活画卷。镜头之美,日常之美,一种包含在平凡细碎生活中的“仪式感”,在一遍遍一次次地被强调,形成了一种韵律。
在最初,捕捉到那一个最适合描述日程生活的镜头的位置,应该是最困难的。一旦找到了,便将其作为乐谱的一段旋律反复吟唱。这种韵律,这种具有仪式感的日常之美,已经超越了我们平日里见到的“日常”。
2. 室内之景&城市之景
除了低角度和固定的机位,小津在拍摄室内的时候,也宛若一个熟知住宅空间的建筑师。不妨稍微分析一下东京的儿子(幸一)和女儿(志夏)的家。儿子幸一是一名社区医生,家中房屋有两层,一层有门诊室、客厅等,二层原来是两个小孙子的房间,被改做给父亲母亲居住。女儿志夏经营一家美发店,一层是店铺门面,父母亲同样被安排住在二层。也许小津是刻意的,并未直接对准楼梯拍摄,但是他特别留意“楼梯”这个元素。摄像机并未运动,但是通过拍摄人的运动,以及剪辑手法,实现了空间上的垂直运动。但这个垂直运动不是以“运动”的方式被观众感知的,而是以视觉情境来实现,需要观者在脑袋中做一个“空间完形”。
在儿子幸一家中,楼梯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紧靠着厨房,相连的是一层平面中最重要的一条走道),同样的场景在影片中出现了多次。除了上下楼的时候会拍到它,拍摄厨房的时候也会选择同样的角度。所以,也许重要的是这条走道。毋容置疑的是,建筑师可以像Juhani Pallasmaa分析希区柯克那样绘制出这住宅的平面图来。
在女儿志夏家中,除了连接一层二层的楼梯,还有通向天台的一段室外楼梯。
再看儿媳纪子的家,从镜头语言的运用上,便可清晰的感知建筑空间的差别。在纪子家里面的scene,没有任何一个远景镜头,全都是近景和中景。纪子家实在太小了啊!只有一个房间。摄像机“不可能”拉出远景镜头来。此外,摄像机摆在过道里拍摄了纪子家与邻居家的关系。
当然,小津拍建筑室内空间不是为了让建筑师据此猜测和绘制图纸,空间背后有导演的用意。例如,需要注意的是,纪子家门口的走道,是唯一交代“邻里关系”的场景。交代儿子和女儿的职业的时候,摄像机拍了医生门诊的门牌,拍了美发店的招牌,但是,没有“邻里关系”。对于儿子和女儿的家境,儿媳的生活状态,等等,观众可以从这纯视觉的语言中,自己去揣摩和思考了。
城市之景,从影片一开始就出现。德勒兹称之为“空境空间”(出处见下第3小节),并从哲学角度进行了阐释。在我看来,小津的镜头并非任意和偶然,这些城市之景其实并不完全是“空境”,它们也是叙事的一部分,有时作为影片的过渡和环境氛围的交代,有时具有更直接的意义和目的。举一个例子。在影片约16’30’’的时候,拍摄了二层楼通过窗外看到的城市之远景。大约30'时候,儿媳在父母卧室与父亲攀谈。父亲说,“看,他们在那里。”话音一落,镜头切到了窗外,远景。母亲带着自己的孙子在山坡上——同样的场景第二次出现了。进一步,镜头切为近景,母亲问孙子,“长大了要做什么?像你爸爸一样做医生么?等你做了医生,都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活着。”可是,小孙子自顾自的玩耍,哪里听得懂呢?镜头又切回远景,而后切到父亲坐在卧室。这一段的剪辑处理,非常曼妙。
3. 德勒兹语:纯视听影像之“不可忍受性”
吉尔·德勒兹(1925-1995)在《时间—影像》(Cinéma II: L'image-temps,1985)一书的第一章“超越运动—影像”中,把小津称为“纯视听影像的发明者”。(德勒兹另一部著作《运动—影像》,Cinéma I: L'image-mouvement,1983)
“……如在刘別谦(德国导演Ernst Lubitsch, 1892-1947)的作品里,动作—影像总是充当迹象的功能。而小津安二郎改变了这一手法的含义,现在特指情节的缺场:动作—影像消失了,代之以角色是谁的纯视觉影像和角色说的纯听觉影像……” 这所谓纯视听影像,也被德勒兹认为是界定新现实主义电影的标志,“它与传统现实主义中动作—影像的感知—运动有着本质区别”。在《东京物语》中,镜头中没有任何剧烈的运动——所见最强烈的运动大概只是火车,人物的运动没有被强调,大多数时间人物只是跪在地板上交谈。镜头本身没有运动。这种手法强调了“时间”的概念,在沉寂的镜头中,观众意识到,“时间”蔓延开来。在这里,感知—运动情境让位于视听情境,构成了“新”的影像(与传统现实主义影片相比)。
“一个纯视听情境不会在动作中延伸,更不由动作推演出来。它需要捕捉,让人捕捉某些不可容忍、不可承受的东西。”德勒兹所言这个“不可容忍、不可承受的东西”,我想,正是影片打动人的东西。"……他(小津安二郎)是日常生活最伟大的批评家。他甚至能在日常生活中增强对同情或怜悯的观察力的条件下,从无意义中发现不可忍受性。“
我的突然落泪,是因为“不可承受”。
《东京物语》看似没有一个特别出人意料的镜头,没有任何夸张与过分戏剧化的冲突。但是,观众却可以在面对这平缓如一幅日常生活画卷的电影时,突然落泪。我尝试从影片中截取一两幕来稍加以分析。
这一段故事讲述的是,儿子和女儿因为无暇也不愿意陪伴父母,出钱送他们到热海去泡温泉,女儿给父母定了价格比较实惠的自己住过的旅馆。(从约48'开始)父亲母亲到了热海,风景秀丽,起初很开心。但是旅店里住的都是年轻人,夜晚吵嚷异常,父亲母亲根本无法睡觉。随即,第二天,两位老人在海边聊天决定,回东京去。(约56'开始)女儿在美发店中工作,与客人聊天。父亲母亲突然推门进来,女儿的脸色马上拉了下来,质问父母为何这么早回来。父亲母亲并未解释,笑着说“我们到家了”。客人询问,他们是谁?女儿说,乡下的朋友。(57'38''结束)就这几句很简单的对白,我看的落了泪。
所谓“日常”,并不是我用眼睛直接看到的日常,导演的态度和思考融在对“日常”的捕捉之中。“不可忍受性”,并非源于猎奇,而是源于自我的反思。大概影片中最有戏剧性的一幕,是在母亲葬礼过后,父亲劝寡居的儿媳纪子再婚,并且把母亲心爱的手表送给她。纪子忍不住掩面而失声痛哭(全片中最直接的最强烈的人物情感的流露)。父亲却还是平和而安静地说,“奇怪,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你却为我们做的最多,你甚至跟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谢谢。”
我第一遍看《东京物语》的时候,颇有些生气,觉得剧中的儿子女儿做的很不好。后来意识到,小津不是在批判某个人或者某种行为。最后,也许很合适,以Wim Wenders在《寻找小津》片头的一段独白来作为结语:
“如果说我们这个世纪尚有瑰宝,如果说是电影界的瑰宝,那么,对我而言,一定是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作品。他一生创作了54部电影,包括20年代的无声电影,40和50年代的有声黑白电影,以及最终在1963年12月12日去世前所拍摄的彩色电影,而那天正好是他的60岁生日。使用极少的手法,且将手法减少到只有直露的本质,小津的电影一次又一次地讲述着同样的人和同样简单的故事,发生在同样一个城市:东京。这编年史般的电影持续了将近40年,描述了日本生活的变化。小津的电影讲述了日本家庭缓慢的恶化,因此也是民族认同的变质。但是,这些主题并未以面对新鲜的、西方的、美国式的生活的失望来表达,而是以一股蕴含着当时所缺乏的浓烈的乡愁的意味来进行哀悼。与当时日本的国情一样,这些电影也是全球化的。在这些影片中,我看到了全世界的家庭,看到了我的父母、兄弟和我自己。对于我,电影从未和再未如此接近过它的本质和意图:展示本世纪的人的意象,一个有用的、真实的和有效的图像,通过这个图像,观众不仅可以看到自我,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认识自我。”
4 ) 亲情的隔膜——《东京物语》
平山夫妇满怀欣喜的去东京看望成家立业的儿女。从尾道到东京,相隔甚远,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孩子对父母表现出的只是一份表面上的客气,孙子则一副冷淡的态度,对老人不理不睬。
刚到长子敬一家,媳妇问敬一晚餐准备什么,除了肉要不要加些生鱼片?敬一说不用,肉就可以了。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难得聚在一起,敬一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话想跟父母说,坐了一会便请父母回房休息。
熄灯后,两位老人静坐在蹋蹋米上,满脸惆怅。
住到女儿文子家时,女婿买了一盒蛋糕回来给老人,说很好吃让文子先尝一个,文子吃了一个后抱怨道,“好吃是好吃,但是太贵了,不用给他们吃这么贵的东西,给他们吃饼干就好了。”
在东京待了几天,老人一直没有机会出门看看,儿子和女儿看起来都很忙,无暇照顾他们。文子觉得“过意不去”,打电话请纪子帮忙带老人出去玩,纪子欣然接受,她请了一天假陪两位老人在东京逛了一圈,然后请他们去自己家吃晚饭。
纪子也是老人的儿媳妇,只不过他的丈夫已经去世八年了,不论这八年有着怎样的辛酸和痛苦,纪子都只字未提,她总是面带笑容,亲切的对待两位老人。
只是她这频繁出现的甜美笑容的特写镜头,令人感到心酸,好似她内心的苦楚、挣扎就这样随着笑容一起溢了出来。
敬一和文子为了减少麻烦,为了能少花些钱,就一起凑钱让两位老人去热海温泉度假,还为他们预订了一个便宜且能看得到风景的房间。
在热海旅馆的客房里,老人享受着宁静的环境,喝着茶欣赏窗外美丽的风景,约好明天早起去海边散步。
只是他们没想到,入夜后旅馆里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走廊上、屋里屋外,年青人聚在一起打麻将,弹琴唱歌,只有两位老人躺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着这份不属于他们的喧嚣。
清晨,两个失落孤寂的背影默默地坐在海堤上,老人明白这里是适合年青人的地方,他们决定回东京。
文子看到突然回来的双亲,一脸不满,责备他们回来的不是时候,晚上她要在家里办聚会。老人相视无言,无奈的重新拿起行李离开文子的家。
他们打算去纪子家住一夜,可是纪子的家太小了,不能同时接待他们两个人,老父亲就让老伴独自去,自己去找同乡服部,打算在他家寄宿。
服部显然没想收留平山,就请他出去喝酒,还叫上了另一个同乡老友,三人在酒馆里喝酒叙旧,谈起了各自的儿子,他们都对自己的儿子感到不满意,事业不算大有成就,而且还对自己的父亲态度冷漠。
“失去你的孩子是很痛苦的,可住在一起却不知怎么相处,真是左右为难啊。”
本想就此喝通宵的平山,结果因为酒馆打佯,和朋友一起被警察带回文子家,文子对半夜醉醺醺回来的老父亲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老人要回家了,在车站,老母亲对前来送行的儿女说,这趟回家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我们离的太远了,就算将来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也不用回来了,大家都这么忙。那一刻,他们不知道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谈话了。
在火车上的第一天,老母亲因为生病在大阪临时下车,请在大阪工作的三儿子敬三照顾。敬三非常不满地跟同事抱怨着,他觉得这是桩麻烦事。
老母亲对短短十天就见到了所有的孩子感到很知足,回家后她便昏迷不醒。
收到母亲病危的电报,敬一和文子带上孝服赶当晚的特快来到尾道。老母亲在他们到来的第二天零晨去世了,在那之前她一直没有醒过来。
文子问纪子和小妹京子是否带孝服过来,她们答没有,文子就让她俩赶紧借几套回来。
敬三没有赶上见母亲最后一面,在葬礼上,他悔恨自己当初没能好好对待母亲,自我解嘲般地说了句,“父母不进棺材,没有人会照顾他们。”
葬礼结束后,文子和敬一在饭桌上若无其事地聊起刚逝去的母亲,笑谈从前的往事。老父亲无意提到,他们的母亲在热海时就犯过头晕。文子一脸惊讶,她认为父亲应该早点讲,至少应该跟当医生的大哥敬一讲。敬一却说,母亲是因为太胖了才会生病的,跟这个没关系。
随后文子让京子把母亲最好的亚麻和服拿出来给她,她要带回东京做纪念,随后和敬一赶当晚的特快回东京了,敬三也走了,只有京子和纪子多留几天,帮忙收拾后事,陪伴年迈的老父亲。
京子不能谅解哥哥姐姐的所作所为,向纪子抱怨。
京子:哥哥姐姐们应该再多待几天的。
纪子:大家都很忙啊。
京子:可这样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他们有工作。
京子:可嫂子你不是也有工作么?他们太自私了。
纪子:可是,京子啊
京子:妈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一想起妈妈心情就觉得伤心,外人反倒更有感情呢,骨肉之间不应该这样。
纪子:可是,京子啊,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也这么想。不过,孩子长大后,就开始渐渐远离父母了。大姐已经离开父母有了自己的生活,她绝不是存心不良,大家都是以自己的生活为重的。
京子:是这样么?我可不想自己以后变成这样,这太冷酷了啊。
纪子:的确。不过,或许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的,渐渐地就变了。
京子:那嫂子你也会变么?
纪子:是啊。虽然不想,但还是会变成这样的。
京子:这个世界真让人讨厌。
纪子:是啊,充满了讨厌的事情。
生活中,已见过太多这样寒心的场面了,子女对年迈双亲的不耐烦,媳妇对公婆的冷淡。现在我也会像京子一样因为年轻而说些负气话,可当我到了文子那样的年龄,有自己的家业时,又会变成怎样呢?当我们远离家人,去往很远的地方生活,相隔太久而不能见面,因为太忙而顾不上联系,生活的重心总是围着自己打转,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许会如纪子所说,即使不愿意,还是会变得冷酷起来?
事实上,不要说距离,即使是住在一起的,又有多少人在孝顺自己的父母。
回东京前,纪子向老人坦言,这八年来过得非常辛苦,希望生活有所改变,可日复一日,什么都没有改变,内心满是痛苦与孤寂。
老父亲对此表示理解,并希望纪子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还将老伴生前一直戴着的手表送给纪子作纪念。
“好奇怪,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但你却为我们做得最多,你连亲戚都不是。谢谢你。”
在老人的道谢中,纪子掩面哭泣,这眼泪似乎已经压抑了八年,在此刻倾泄而出。
影片的结尾,老人独自坐着,轻轻摇动着扇子,四周一片寂静,镜头在他的侧面一直停留着,让人看到了他的余生。
影片平淡、简洁,自然,生活气息浓郁。没有刻意渲染的悲伤,没有大哭大闹的场景,没有埋怨,没有责骂,但我们总能从演员平静的表情,不带异常情绪的台词中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内心世界,那些被压抑的不满,孤寂的滋味,痛苦的挣扎,自私的性情,冷漠的人性。导演将人与人之间那份很微妙的感情,用细腻的镜头徐徐叙说。即使已经泪流满面,还是想要放声大哭。
《东京物语》是小津安二郎拍摄于1953年的作品,现在看来,社会进步了,人性反倒止步不前。
“东京真大啊!
是啊,我们要是在这里走散了,就找不到彼此了。
恩”
5 ) 小津安二郎影展 —— 东京物语(1953年·黑白)
小津喜欢给剧中人起一样的名字,喜欢用同一批演员,喜欢讲述类似的故事,他不怕观众混淆,也许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希望观众把电影中不同的故事当做一家人发生的故事。千姿百态的人生说到底也是一样的,不外乎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看过几部小津电影的观众都不难总结出,小津理想的家庭组成是这样:姓平山的一户家庭,父亲一般叫周吉,长子一般叫幸一;如果有次子,一般叫昌二;如果还有三子,一般叫敬三;有女儿或者儿媳的话,总有一个叫纪子(又译节子),而且是最孝顺最乖巧的一个;如果有孙子,最好是两个,大的叫小实,小的叫小勇;每家人都有几个常来常往的朋友,这家也不例外,总有一个叫服部,总有一个叫间宫;男人们一起去一家叫若松的料理店吃东西,去一家叫露娜的酒吧喝酒。
《东京物语》里就有这样一个“理想”家庭,但他却是小津电影里最哀伤、最感怀的一部(《东京暮色》是个例外,残缺家庭的雪上加霜,不具普遍意义)。甚至连画外音乐都一以贯之地沉郁、惆怅,不复小津爱用的轻快。这无疑是一部“遗言”式的电影,却拍摄于小津创作旺盛期的中段,小津的风格从这部电影开始出现转折,轻松诙谐走到哀伤的底端,又渐至释怀,奠定最后“哀而不伤”的基调。
1951年的《麦秋》有一个跟《东京物语》里差不多老少三代同堂的家庭,那是小津心目中家庭态势代表完美的一极,两年后,小津用同样的家庭构造,讲述了家庭生活的另一面,那些无奈的,伤痛的,可我们不得不承受的一面。人性不总是善的,可怎样的人性,只要不是极恶,都情有可原,这就是小津对现代社会,人们在传统日渐瓦解的过程中,怎样去面对传统的解答。小津说:“我想通过父母与子女的经历,去描写传统的日本家庭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东京物语》同时也是文德斯最喜欢的小津电影,1982年他在罗马一次放映会上,选择此片,作为对自己电影工作有特别影响力的作品来播放,并触发拍摄属于自己版本的“东京物语”的念头。第二年,他果真踏上去日本的旅程,拍成了著名的《寻找小津》,这部纪录片的开头和结尾不是别的,正是《东京物语》的片头片尾,文德斯就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他崇敬的前辈导演,向他喜欢的影片致敬。
那么,我们也从这个开头开始讲述吧:父亲周吉和母亲要去东京看望儿女,邻居探头进来寒暄说,你们真幸运啊,儿女们都这样有出息。老两口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是一个在战争中基本得以保全的幸运家庭,最困难的时期已经熬过去,天伦之乐近在眼前。大儿子幸一在东京当医生,二女儿繁在东京开美容店,次子昌二虽过世八年了,二儿媳纪子仍旧独身,对他们很孝顺,除了留在家乡陪伴他们的小女儿京子外,大阪还有三子敬三。一个光明的开头,风帆扑扑作响,憧憬而略有些急切。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成家,父母渐渐老去,趁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再不去东京看看,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老两口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上路的。
可实际情况是,还没等他们到大儿子家,孙子就因为爷爷奶奶来要腾地方,妈妈把他的书桌搬到过道去,而哭闹不止。老人大而无当、到哪儿都碍手碍脚的尴尬处境初见端倪。
东京,庞杂忙乱,流水线一样的都市。快节奏的生活如街道上低头不语只顾赶路的行人,你稍一迟疑,就有可能挡了谁的路,招来不耐烦的白眼。影片中丈夫曾说,东京真大。妻子答,是啊,如失散了,可能一生不能再见。道尽老人们面对陌生环境的迷惘和无措。
老人们弄不清自己置身何处,弄不清儿女家的方位,在迷宫般的城市面前弱小得象个孩童。在儿女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儿子工作繁忙,没时间带他们出去玩。搬到女儿繁家,依旧每日困守二楼,有时钻到三楼小露台透透气、晒晒太阳。老两口渐渐也明白儿女们的处境,就象丈夫对老朋友感慨的:东京太大了,要出头不容易。除了二儿媳纪子请假陪他们出去游玩一天外,老人没去过东京任何地方。每个人都在各自生活的重压下疲于奔命,实在忙不过来,儿女们决定凑钱送父母去热海泡温泉。
廉价旅馆里整夜的喧闹,透过薄薄的板壁阵阵鼓躁,二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宁静的海边,夫妻俩这样一问一答:
丈夫:这是年轻人来的地方啊。
妻子:是啊。
丈夫:东京游览过了,热海又到过了,回去吧。
妻子:回家吧。
不想刚一回到女儿繁家,就被女儿埋怨了一通,问他们怎么不多呆两天,家里正好当天有什么讲集会,轮到她主持,人会非常多。两位老人商量着该怎么办,丈夫决定,让妻子去纪子那儿凑和一晚,自己去找老朋友,若能留宿就最好了。可时间是下午,纪子还没下班,夫妻俩只好去上野公园逛着打发时间,丈夫微笑着说:终于无家可归了。妻子无奈地笑着:是啊。
别有目的地拜访朋友,是不是会格外心虚呢,老人虽神色如常,我却无端感觉他如惊弓之鸟,时刻都在察言观色,时刻都在提心吊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故乡移居东京的老朋友们也过得不好。一家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剩下老俩口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勉强为生、打发残年;一家只有一个独子,又虚荣又自卑,在城市巨大阴影的挤压下,儿女恐怕剩不下多少闲心去关怀老人,安抚一颗失落的心。三位老友无处可去,只好泡在小酒馆里打发时间,寻个暂时的“安身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的压抑、烦恼。其中一位总结说:“没有孩子会寂寞,有了孩子又会嫌弃你,两样都不好。”这一段最让人揪心!
佐藤忠男曾指出,小津有一种道德观:“不向允许自己撒娇的人过分撒娇”。这话听上去有点“绕”,其实就是说要克制,要忍耐,按《麦秋》中哥哥的话说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为难。这忍耐不是一味退让,而是包含着一颗为对方着想的心,无论何时都不放纵自己,宁可有失亲切,也不要伤了感情。这是多么东方式的处事观念,老两口就是从这个观念出发,才在自己儿女家中也处处留意,时时小心。我想起过世外公的一句话:久住令人厌,勤来亲也疏。外公生前常念叨着这句话坚决拒绝母亲要他再多住些日子的恳求,给年幼的我留下一个不懂变通的老顽固印象,如今才明白,其中蕴藏、老派的自尊、宽厚、隐忍和体谅。
想在小酒馆混上一宿的“企图”失败了,戒酒多年的父亲又喝得酩酊大醉被派出所送回家,还带了个莫名其妙的朋友,女儿繁很生气,没好气地不断抱怨。另一边,妻子却得到儿媳很好的照料,逼仄的空间里老人全身放松,由衷叹道:“这一天真长啊,从热海回来,去了繁家,又出门,最后来到这里,这是我在东京最幸福的一天。”这么说着,老人百感交集地哭了。
第二天,老两口便踏上了回乡之路,仿佛叨扰了很久,其实才不过十天。儿子说:你们这趟哪儿都去了;老人笑道:是啊,没有遗憾了。女儿还不忘提头天晚上的茬:父亲以后不许这么喝酒了!父亲好脾气地答:已经受到教训了。母亲仿佛预感到什么似地说:你们都忙,这趟见过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家也不用特意回去了。
一语成谶,母亲回到家乡就病危了,刚道别不久的儿女们纷纷赶回,母亲平静地离世。年轻时生活艰辛,丈夫荒唐;中年时战争离乱,丧子之痛;晚年时儿女冷淡,心情寂寞,人生的跌宕都过去了,象所有的悲苦和担忧都找到了一个稳妥的搁置处,她可以放心去了。
而整个的过程中,父亲只是无意识地重复儿女们的话:是吗?她不行了?是吗?她去了?笠智众“擅长”如此喃喃自语,这一次却格外凄伤,又格外安详。人生的孤独、失意、挫折、苦难,一一承担,扛过去,就是不远处的死亡了。死亡因此并不那么悲恸,也不象想象中那般恐怖,一步步地,生命感知到它,熟悉了它的气味,并最终被它收服(或者说生命最终收服了死亡也可以),它们最终融为一体。卸下生之重负的生命轻盈地没入死之虚空,带着幸福的回忆,从此不为尘俗所碍。
办完母亲的丧事,儿女们又匆匆离去,只有二儿媳纪子多留了几天。鲜明对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关于孝与不孝的倡导和鞭挞,可小津无意于此,他只是想承认现实无常的同时体谅人生无奈;竭力保持自己世界洁净和周全的同时,也原宥他人的自顾不暇、浮躁轻慢。
影片中自始至终微笑着的老两口只抱怨过这么一句,说儿女们长大了,也变了,大儿子原来很亲切呀,二女儿小时候很温柔。可话锋一转,他们和《麦秋》里的老人一样感叹道:“无论如何,我们还算是幸福的。”“没错,我们很幸福了。”
更明确表达小津这种态度的,是小女儿京子在片末质疑亲族们寡情自私时,和原节子饰演的纪子有这样的对话:
纪子: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样想。但是孩子长大后,总会离开父母,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不是存心不良才这样的。大家都会以自己的生活为重。
京子:可能是吧。但我不想变成那样,太冷酷了。
纪子:也许是,但每个人都会这样,慢慢就会变。
京子:你也会?
纪子:是啊,我不想变,但也会变成那样。
京子:人生真令人失望啊。
纪子:是的,不如意事太多了。
从容静观,时光流逝、亲情离散、生命消陨。不抱怨,不企求,在温暖的底色中恍然一丝人生的凉意。小津电影的世界,就是这样。
他从不对人性做过高地期望和要求,但也从不对人性本身的良善失去信心。《东京物语》中的二儿媳纪子,大概代表了小津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美丽、贤惠、克制、孝顺、坚强、真诚。。。她身上的闪光点如此之多,差不多要“神化”了,可小津毕竟眷恋的是人间温暖的烟火味,而不是高不可攀的天堂圣殿。影片末段,原节子在笠智众面前掩面而泣的镜头是个破解:“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很狡猾,我不象父母想的那样总是怀念昌二。”
忍耐的崩溃恰好证明了一个人的鲜活。人是情感的动物,会动摇、会害怕、会犹疑、会失望,谁都一样。一个人生活的纪子,和寂寞相伴长达八年,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看出了二老微笑背后掩藏的失落受伤。纪子的表白使她从苍白的完美中解脱出来,回复人性矛盾的丰富,这样说来,在她众多的优点中还可以再加上两条:自省和坦率。
人们总说小津一生未婚,怎么这样理解家庭生活的种种,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和纪子一样吧,感同身受。又或许,正因为小津能从具体生活的俗务中脱身,才不至于当局者迷;正因为他能从一个理性和感性配比恰当的交融点看世界,才旁观者清。沉浮人情世事、不述离伤的《东京物语》从这样一个小津手中诞生,也不奇怪了。
影片中有两个镜头特别值得回味:一个是二老刚到东京,大儿子本来打算带他们出去游览,都整装待发了,却又临时出诊取消计划。换回家常装束的丈夫坐在窗前,看见远远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那是妻子领着小孙子在公路桥边玩耍。那个视角很平淡,却无端感觉气韵悠远,娓娓不绝,一股难言的孤独涌上心头,眼眶不禁一湿。
另一个是在热海海边,二老作出回家的决定后,丈夫先起身,妻子紧随其后,一下没站起来,跌坐在自己脚上。丈夫问,怎么了?妻子答,不知道,也许昨晚没睡好。两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而尽量忍耐着的老人形象,多么无助,多么懂事。用“懂事”这个词仿佛不很恰当,但老人颓然跌倒的那刻真就是孩童般的弱小。之后镜头拉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让我想到谷崎润一郎《春琴抄》中的佐助和春琴:一生挚爱春琴的佐助一生谦恭,哪怕死后终于和春琴葬在一起,他的墓也稍微靠后,象生前那个卑微的小学徒一样,永远在稍后的位置扶持着他的主人、他的爱人春琴。而这部影片中是倒过来,丈夫走在前面,妻子跟在后面。诗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想:其实不执子之手,也能一起老去呀。
一样的空间,塌塌米上端坐的身影少了一个,路过窗前的邻居又过来问候:“真没想到,发生那么多事,你要多保重。”丈夫周吉微笑着回答:“是啊,一个人生活,觉得每天都特别长。”
“做人,真寂寞。”——这是邻居的回答,也是老人内心的沉吟。
“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外面的世界川流不息,屋内的一隅形单影只。时光在逝去,生命在更迭,回忆在永恒。滴哒滴哒的钟声越来越响,但,我们只能退进心灵的最深处,才听得见。
6 ) 放大镜下的俗世冷暖
我们常感慨生活节奏如此之快,竟无暇停下来自由地喘口气;常厌恶自己的虚伪却莫名的虚伪着;常讥讽着他人市侩的同时,自己也难免同流合污,既嘲讽了他人,也侮辱了自己。其实,当人类以无限可能的力量驾驭一切时,往往无法把持的是自己,这是怎样的一个畸形的怪圈!然而总有那么一种人是例外的,他处在喧嚣中却独把一方清净,天真固执地把人性的残缺和生活的缺憾呈现,以人性普存的虚伪市侩警世醒人,如一剂温良苦涩的汤药,泼洒在人们毫无知觉却日渐溃烂的伤口上。他就是小津安二郎。 小津一生孑然一身,早期托人介绍在当时名气鼎盛的松竹映画公司蒲田摄影厂就职,后又入伍参加了二战,在新加坡沦为战俘半年才被遣送回国。回国后又重操旧业,直到最后一部影片《秋刀鱼之味》,一共拍摄了50多部电影。前期黑白默片居多,受好莱坞诸多影片影响,质量和风格良莠不齐,《晚春》算是小津艺术之路的分水岭,自此之后,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多以家庭琐事,世俗冷暖为题材,缓慢的叙事节奏如水轻淌,在极其自尊并克制压抑的镜头语言中,婉转温柔的铺陈人世苍凉,并在这苍凉中埋下希望的火种。正是小津这种失望但不绝望、灰暗中仍有光亮的创作心态,使他的作品透着一种俗世哲人的洞彻与智慧。试想,若是没有这抹天真固执的光亮,若是没有小津安二郎对电影艺术固执的坚守,在如今纷纭扰攘的影坛怪现象层出不穷之余,在光怪陆离的画面闪回之后,那颗渴望宁静、悸动的心,该多么寂寞。 《东京物语》就是在小津风格已成,艺术感觉尚处巅峰之际拍摄的作品之一。影片的时代背景是在日本战败以后,当时社会混乱不堪,由于战争中的死亡和战后迫于生计人们纷纷背井离乡,日本传统家庭面临分崩离析的困境,整个社会正处于转型期。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小津将镜头对准日常忽略的生活,以简约自然的影像风格,将平时忽视的人伦亲情,孤独、死亡等以一种近似宗教式的伦理来展现,如一面放大镜,把细碎的生活放大后,我们看到的是心酸的无奈和人性的自私。 影片以一对老夫妇因生活闲暇,遂去东京看望儿女为线索,讲述了两位老人去东京后备受冷落的故事。大儿子幸一是一位社区的医生,父母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久别重逢的惊喜,麻烦倒是添了不少,先是孙子因给祖父母腾出空间致使书桌无处安放而大发牢骚,后又因幸一工作忙碌取消了周日出游的计划而让孩子们怨声载道。父母的到来让这个四口之家陡然拥挤了许多,儿子的忙碌和少言寡语,孙子们牢骚满腹,让老两口徒生唐突之感。当母亲对着蹦跳着采摘野花的孙子说:“你长大了成了医生,我也就不在了”。一句话道出了老人家心里无可言说的落寞之情。 女儿志夏是一位美发师,两位老人的到来给她的工作带来了许多不便,当顾客问起两位老人是谁时,她竟轻描淡写的说是老乡,还斥责丈夫买贵重的糕点给老人吃。为了摆脱父母给自己提供方便,志夏与幸一共同出资把父母支开,并美其名曰“去热海旅游”。热海的噪杂让两位老人很不适应,夜晚因噪音过大造成的失眠,也给老人的健康埋下了隐患。当画面中,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走在夕阳下的堤坝上时,渺茫无边的大海荡漾着碎金,远景中两个苍老的身影踽踽而行,伤感凄婉的气氛把影片的疏离孤寂之美阐释的淋漓尽致。 对于儿女的冷淡,老人没有丝毫抱怨,父亲也只是以一句“志夏以前对人很好,现在女儿大了,倒像陌生人”道出了心中的困惑与无奈。在与儿女的疏离感相比之下,两位老人的知冷知暖、相依为命的生活片段是影片冷漠氛围中的一抹亮色。年轻时放浪醉酒惹人恼,终老时惺惺相惜最堪怜。世事就是这样难料,一如这次东京之行,本想从亲生儿女身上获得快乐慰籍,不料却从寡居多年的儿媳那里得到温情。当老人微笑着说:“多么盛情的款待啊,让我睡在自己死去儿子的床上”。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饱含真情,不仅拉近了生与死的距离,也让婆媳之间的心贴的更近。小津这种于无声处响惊雷的台词效果在片中处处可见,在对白中尽显深意也是该片最大的特色之一。 小津在处理人物性格时,并非把人性单一的归属于善恶,而是多角度的去阐释,使人物更丰满鲜活。儿子虽冷淡父母却敬业有加;女儿虽势利刻薄,在母亲死去的霎那也是恸哭失声真情流露;儿媳虽待人真诚热心,但也承认自己有孤独脆弱的一面。每个人都有人所厌弃的一面,都极平凡,平凡的如同我们身边的人,如同我们自己。而正是这些平凡的人物,平淡的琐事,使影片更具说服力,因为在他们身上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 影片始终以舒缓温柔的基调来铺陈故事,无论是父母安详的微笑,还是小格局内的肢体动作,都使影片有一种豁达和从容之气,在完美展现了日本的风土人情的同时,智者的优雅也尽显其中。 故事结束了,老人独坐阳光中跟路人说:“早知如此,我应该对她好点”。然而,岁月无情,物是人非。如果有“早知”,哪还会有“如此”呢?当老人孤独的度过漫长的日子时,细数过往该是他最大的乐趣了吧, 即便是那些“麻烦、失落、”,也在回忆中变得美好无比。就像儿媳纪子所说:“真怀念那些麻烦啊”。珍惜眼前人吧!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令人灰心的事情。所以,还请你不要太灰心。
所有想说的都在电影里,相信每位观众都会有很深刻的体会
就这么默默地掉下了眼泪,想到了前几天爸妈要走的时候,我居然有“终于走了”的放松感,真的感觉到自己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得自私了。
刚开始的几幕,觉得极做作,哪有众人说的这般好?再耐心看下去,方发觉,在表面的客套和微笑下,内心深处的悲凉。“其实我们是很幸福的。”“是啊,其实我们是幸福的呢!”等到我老时,也会这样和老伴相视而笑么?
在国内软件上对日本电影的一星评价真的是爱国吗?本质只是没能力为国家做贡献只能在国人的软件上大骂国人想展现自己跟风赛博式爱国精神的网络小丑罢了😅
看电影时总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刻薄的,谁是善良的,然后在心里默默评判着。可谁又能真正客观地评判自己呢,我们对父母是不是太过冷漠呢,我们对他人又够不够宽容呢?或许让我们灰心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们自己。
胶片就是细节丰富啊。尤其对于小津这样见微知著一叶知秋的导演。取景的角度典型的日式美感,且又远中近景层次都在。甚至人物道具的位置都好像刻意小津化似的,看上去非常和谐。夸张的透视只用于列车,眺望的平铺画面简洁令人印象深刻。欧巴桑在海堤上笨拙地爬起来那一幕,奴家差点哭出来。
黑白画面里孩童歌声中远去的火车,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画面呢?各自的寂寞难以传递,说到底人活着还是为了自己,我很难过。
“兒女們未必不愛自己的父母,他們相信自己是愛的,但卻在日常生活的淘洗中漸次失蹤了那份感情,愛與尊敬只剩下一個自以為是的幻影。”
原节子小姐过世后的一个早晨重看。结尾她说:“不如意事太多了。天天一事无成的过日子,也十分寂寞。我内心深处,还在等待什么似的。”什么都不好的时候幸好还有好电影。
京子:哥哥姐姐们应该再多待几天的 纪子:大家都很忙啊。 京子:可这样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他们有工作。 京子:可嫂子你不是也有工作么?他们太自私了。 纪子:可是,京子啊…… 京子:妈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一想
电影在流逝之外,人的变化在流逝之外。还有,这世界真让人灰心。
这部电影里可以看出的东西太多了。比方说如果注意了尾道家中的鸡冠花,就会明白黑白影像为彩色影像所不能取代的魅力。母亲在热海的防波堤上说,“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来过了,可以回家了”真是对人生非常隽永的总结啊。
东京看过了,热海也看过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寒假的一天,父亲出差,我和母亲一起窝在卧室看电影。她想看热闹点的,我坚持看这部,后来她看睡着了。当我看着电影里慈祥的老奶奶时,看着熟睡的妈妈,我觉得这就是天下母亲的模样。
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作品,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
东京那么大,如果有一天走失了,恐怕一辈子不能再相见……
生活总是让人失望的
片中的纪子,好善良美丽的女人,一个完美的日本女人。
刚到东京的时候,妈妈说:“原来东京这么近。”决定离开东京的时候,妈妈说:“东京真的太远了。”